☆、十六、姝昀夫人(上)
凉山的天,总比帝京的透亮些。日头虽毒,好在凉风习习,是最好的避暑胜地。山下便是皇家的猎场,一般阖宫来凉山避暑,都要待到秋末才回京。入秋后,天气转凉,猎场上的松鸡与野鹿吃饱了青草,步态迟缓而体态雍容,是秋狝的好时候。君陌酷爱狩猎,从前当皇子的时候,年年拔得头筹,竟是不在话下。
今年特殊些,为着婧妃小产的事儿,君陌的兴致不高,到了八月底,仍不提秋狝的事儿。王公贵族不是傻的,早早儿听见动向,都知趣地不惹麻烦。
姝昀夫人这日在松风水阁里头伺候君陌午睡下,自己坐在侧屋里的窗边儿剥核桃。小榔头轻轻一敲,核桃虎口裂个缝儿,小板子一撬,“啪”,成了两半儿。琥珀色的核桃仁儿露出来,散发着油香味儿。外头的远蝉“仍仍”地叫,隔着窗户进来,倒也不显聒噪。巨大的风轮无声地转着,这宁谧安然的午后。
贺全陪坐在一边儿的脚凳上,帮着一块儿剥。姝昀夫人撬开壳儿,贺全便用镊子把桃仁儿剔出来,再使刷子把沟沟壑壑里的碎屑扫净,摆在一旁的水晶深碗里。“这些劳什子,本该奴才们做的,真是劳烦夫人玉手了,做这些粗事儿。”贺全不似往常惯是赔笑的脸,眼角的纹路淡淡的。
姝昀夫人笑笑:“什么粗事细活儿的?都是伺候皇上罢了,你们做得,本宫有什么做不得的。”她的皓腕灵巧,拈着小榔头的手轻轻一抖,声儿不大,力却巧。“其实你们素日里伺候皇上才辛苦,虽说是几班倒着歇,但坐到贺公公你这个位置上的,即便是睡在自家的床上,也总是惊醒着点儿,怕宫里突然来的消息叫你罢。”
贺全果然大为感动,叹气道:“人人都说夫人是慈悲心肠,果然不错。其实后宫里人人有自己的位置与责任,咱们做奴才的,吃的就是这碗饭,但能体谅我们做奴才的,满宫里只有夫人您。
姝昀夫人也不自谦:“老话儿说得好:人能享多大的福,就能吃多大的苦。宫里头谁也不易,你说皇上容易吗?——皇上最不容易。”
自然是不易的了。夫人暗自叹息,谁都看得出,君陌对婧妃,那是一百万个心疼;对那个没了的孩子,更是看作心肝儿似的宝贝,要不,怎么能取名作“珍”呢?手心手背,取哪个、舍哪个?舍子保母,君陌比谁都痛、比谁都难。
所以,他要不顾世人非议,给一个从未见过人间的孩子封“孝王”;所以,他要无视自己的长子,给最小的孩子以太子仪制的丧礼;所以,他不敢去见婧妃。
他是近乡情怯啊!
夫人早就知道,自己此生,是永远不可能像婧妃一样,得到帝王最真挚的情爱了。宫里旁的女人,或是不愿看清这一点,或是一腔的不甘,想要去争夺这稀罕的情爱。她不同,她看得清,更看得开。
不,她看君陌,不是妃子看待帝王,不是妾室看待夫君,她像看待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同情君陌、理解君陌、宽容君陌。
贺全把君陌打小儿带大,感情是非比寻常的。从先皇到如今,他见惯了嫔妃争宠,却从未见过像姝昀夫人这般毫无野心的嫔妃。诚然夫人是有子嗣的,但她连想也不愿去想,夺嫡、争宠,姿态难看极了。她愿意自己与云琦活得漂亮而坦荡。君陌无嫡子,她便愿意帮衬皇长子的生母贤妃,这是她的立场。可到底,最终无论谁登上凤位,她自然也无不服。
贺全敬重姝昀夫人。这样的敬重,他没给过滟贵妃、没给过贤妃,更没给过国昭仪。这样的敬重,使贺全成了姝昀夫人最牢不可破的盟友。自然,间接地,他也便是贤妃最牢不可破的盟友。
君陌在里间翻了个身,贺全便忙起身去瞧,嗯,没醒,坐下接着剥核桃。“其实皇上心里很挂念婧妃娘娘,但又不敢去瞧她呢。”
夫人点头道:“本宫何尝不知,就连上回为着盈嫔责罚了婧妃的宫女,也不过是为着宫里的众口铄金罢了,哪里是真的只为了国昭仪与盈嫔。”
贺全也笑:“要奴才说呢,盈嫔小主真是好险。若不是国昭仪硬要拉着她去看婧妃,何至于闹到现在四月上了还天天躺着静养呢?唉,也是可怜。”
夫人一皱眉,问道:“既说到她了,本宫不得不问你一问,皇上之前还怀疑着国昭仪,怎么盈嫔一有孕,皇上就不闻不问了?”一颗核桃仁儿落进水晶盘,叮咚一声,好听,像冰化了似的凉爽。
贺全的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想必也是为了盈嫔小主的胎象考虑罢。”
夫人心底里愈发狐疑,紧紧盯着他:“盈嫔的胎再怎么要紧,也要紧不过婧妃,这话旁人不敢说,本宫却是知道的。皇上会为了盈嫔,不顾婧妃的冤屈?责罚婧妃不懂事的宫女是一回事,查明凶手为孝王鸣冤却是另一回事了。贺公公,你也会拿话儿糊弄本宫了。”
贺全一激灵,忙从脚凳上一下子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只不过事关朝政,奴才不敢妄言。”
夫人一下子明白了。是了,想必是东郡王府听见消息,不知使了什么招数,给君陌施加了压力,使得君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