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水耀灵掀开被子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我满脸的泪水。
明明我不该跟水耀灵示弱。
我不该忘记,我的生日,是他父母的忌日。我该明白,那天他在烛火后面含满悲怆的眼神,暗示着我们之间的那道天堑。可我却忽略了他的感受,还带着那两个证明我们亲生骨rou已经死去的孩子,满心欢喜地跟他庆祝。
但没办法。
当他抓紧我的手臂,当他紧皱的眉头流露出心疼,当他低垂的眼睑泛起水汽,我还是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对不起,他就已经抢先环住我,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跟我说了:“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
害死了我们的孩子的我,让怿心和幼清开口闭口都是季阡仇的我,遗忘了他父母忌日的我,到现在依然犹豫着要不要为了季阡仇袒护季冠霖的我,有什么资格,被他原谅?
虽然季冠霖也变相害死了我爸我妈,虽然季冠霖差点让我永远失去水耀灵,可一想到季阡仇,我突然就恨不动了。
不过,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仇恨。哪怕不去想什么法律道德,我也要想水耀灵这五年受的苦。
所以,缩在水耀灵怀里哭了很久以后,我抬起头,无比清醒地说:“带我去看守所,我想见季冠霖。”
水耀灵顿了顿,静默地看着我,同样很久的时间,然后说:“好。”
也许,他以为我还有不明白的事情想跟季冠霖问清楚。也许,他猜到了我是想跟季冠霖做个了断。
总之,他没问为什么。
曾经,在同样的探视厅里,水耀灵甩下两本结婚证,气得我爸逼我找罹宏碁出国。如今,隔着这扇偌大的玻璃窗,外头坐着的依然是我和水耀灵,里头的人,却从我爸,变成了季阡仇的父亲。
为了这个可恨的老人渣,我手机里多了一个大便符号的电话号码,我没法像对着一个普通朋友那样向季阡仇敞开心扉,我跟水耀灵差点儿就天人永隔。
可现在看着头发花白的季冠霖,我竟然觉得他很可怜。
握着小电话,我不断平复着呼吸,尽可能平静地问他:“你还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遗愿这类的都可以告诉我。”
季冠霖明显一愣。或许,跟我自己一样,他也觉得我该恨他。他也理解不了,我怎么会对他摆出一副大度的圣人嘴脸。
我定了定神,面无表情地解释:“别误会,我不是冲你,是为了季阡仇。”
听到季阡仇的名字,季冠霖苍老疲倦的面容,转瞬痛苦得扭曲成一团。
第一次,季冠霖这个老人渣落泪了,在我和水耀灵面前。
他红着眼睛,唇瓣抽搐,声音无比沙哑哽咽地说:“阳阳阿,你茜茜阿姨,因为季阡仇的死,早就离家出走了。听说我进监狱,她也没来看过我。你们,是唯一来看我的人。谢谢,谢谢你们。”
像季冠霖这样一个习惯处于上位把控全局、常年浸yIn在权势里的人,此刻居然卸下了全部铠甲,我倒说不出话了,只隔着玻璃默默地看着他,以打量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听筒里传来季冠霖的叹息声,口气沉沉地,像在忏悔:“安心疗养院和对面那块地,当年从季阡仇的爷爷开始,就很想开发。可温思妍害死了他,我只能继续想办法。明明是我自己作孽,流连风月,却始终觉得她欠我的。结果最后开发那块地的那笔钱,都给了沈家的孩子。我也闹没了你茜茜阿姨,闹没了自己的儿子。”
季冠霖说着说着,望向我的表情忽然间变得很惆怅:“阳阳阿,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是非说不清了,各有各的难处。叔叔不盼着你原谅我,只希望你能每年替我去看看季阡仇。那孩子最想见到的人、最牵挂最不放心不下的人,除了你茜茜阿姨,应该就剩下你了。”
说完他还看了水耀灵一眼,像个充满乞求的孩子一样。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无力地阖上电话,起身跟水耀灵离开,结束了这次看似完全没有必要的探视。
我爸生前,没听我叫过他一声爸,只听过我骂他人渣,骂他祖宗。想必季阡仇活着的最后一段时间,也没跟季冠霖和好。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所以,我来做一个了断,来替季阡仇还一份孝心。可偏偏……季冠霖和我爸一样,生命最后的愿望,还是想着老婆孩子。
没有勇气去见季阡仇,也没有办法为季冠霖做任何事的我,虚脱般坐进车里,闭起酸涩肿胀的眼睛,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越来越不好了。
我努力回想季阡仇,却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一丁点他留下的影子。
我记不起那年他把脸拉成长白山骂我傻大个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表情,记不起他在冰天雪地的琵琶岛刻字时指尖留了多少血,记不起他陪我纹纹身时晕过去满头大汗的样子,记不起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想给我擦眼泪的姿势……
原来,活着才是最悲哀的事情。死去的人,会带走你不舍得放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