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胡人开膛破腹的年轻兵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里的兵器,重新尝试将眼前的敌人拖进地狱。
——总要有人去做的,总要有一个人去为天下太平扛起所有的业障。
楚政浑浑噩噩的想起了当年的事情,想起他当年跪在御前乞求不再学武时,父亲抚在他发顶的手、同他嘱咐的话。
他十六岁挂帅出征,鏖战三月守下边关,斩杀近千胡人,旁人夸他年少英武,如战神之姿,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会在恶战后的死人堆里吐得昏天黑地,会在每天夜里辗转难眠,梦见怨鬼索命。
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是南越的皇子,他从降生那一刻就注定要走这一条路,在这一点上,他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比不了,天下之任,容不得他有任何动摇。
南越的外敌和南越的臣民总要有一方流血死亡,天下人将性命系在他身上,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只能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楚政。
城中的sao乱给了林弋喘息之机,他察觉到有人在同他两相呼应,分头冲散胡人的进攻。
攻城的人有去无回,胡人再骁勇也要有所顾忌,林弋咬牙握紧几乎脱手的长剑又将一名胡人斩去马下,他的箭伤从一开始就崩裂了,若非现在局势稍缓,他恐怕早就力竭而死。
愈发刺眼的日光将残肢和尸体晒出隐约腥臭,林弋在胡人身上抽出长剑,反手将剑尖插入地面以稳定身形。
他眼前已有虚实重叠的残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但他必须继续挺下去,城门处的攻势很快就会卷土重来,雁城这一战他不求生还,他注定救不了山河破败的大局,但他希望他至少能再拖上一个时辰。
胡人再度起势的时候,不堪重负的城门轰然溃塌,林弋额上青筋暴起,他嘶吼着拔出长剑奋力挥砍,当寒光迎面而来的时候,伤痕累累的筋骨无法再支撑他的动作,伴随他数年的长剑终于自他手中颓然滑落,剑尖磕上砖石,撞出一声悠长的脆响。
林弋眼前猩红一片,他行伍半生,本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局,可死到临头,他才发现他是那么不甘心,他倒在地上眉目狰狞的咧开了嘴,说不清是想笑还是想哭,他林家数代忠烈,一朝蒙冤受辱,而他今日非但不能替家门雪耻,反倒还要死在胡人刀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林弋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他听见了刀刃割裂皮rou的声响,也感觉到大量的血水喷薄而出,他睁开涣散的眼睛,想要看看自己的死相,然而寒铁铸成的长剑被人重新塞回了他手里,冰凉沉重的手感真实到让人无法忽略。
“站起来。”
天地之间忽然起了风,吹得烟尘四起,迷得人眼角生疼。
执刀的楚政和前不久在帐中时完全是两个人,他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贴身的短打布衣已经看不出本色,他不知何时站去了阵前,挺直的脊背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的战旗。
“殿……”
林弋唇瓣发抖,不听使唤的五指重新握上了兵器,他想他该欣喜若狂,良将择名主,如今的楚政是所有人都愿意追随的宸王,他蹒跚爬起,试图和楚政并肩而战,可就在他重新起身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等等,小沅呢?——你到这了,小沅呢!——小沅在哪?!”
“沅……”
弯刀卷刃,被血水浸透的刀柄从掌中滑落,掷地有声。
楚政至此才恍惚着眨了一下眼睛,已经粘稠的血水绷得他面上发紧,他迟缓又迷茫的张了张口,额前的钝痛重新凿进了他的灵台深处。
他猛地回首去看来时一路,尸体横陈的长街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除去跟随他拼杀至此的守军并没有别人。
“沅沅……”
他哑着嗓子呢喃出声,在胡人大举进攻的阵前僵住了动作。
——他混沌不堪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单薄纤弱的少年。
少年踮脚吻上他的额头,稚气又深情的软化着他眉间的小疙瘩,然后鼓着腮帮子告诉他,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他可以不做天下人的宸王,只做沅沅的楚政哥哥。
第23章 不会打人的兔子不是好沅沅
楚政做了一件从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在胡人攻城的阵前弃了兵刃,反身跑回了身后的长街。
一国兴亡,同袍生死,统统变得不重要了,他踩裂了被战马踏出缝隙的砖石,跃过血rou模糊的尸首,还有未死透的胡人从地上艰难爬起,试图朝他挥舞兵刃以为自己和同族报仇雪恨,楚政脚步未停,他只是横臂一拦,任由自己臂上被砍得皮开rou绽。
旧日痊愈的伤痕再次露出森森白骨,楚政却没有感到疼,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曾经背信弃义,弄丢了陪伴他数年的柳沅,同样的大错,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疾跑带出的风裹挟着来自尸体的腥气,楚政喉间发紧,他从未觉得跑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但眼前的一条长街却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很快便脚底踉跄的摔了跤,面目僵硬的死人同他迎面撞了个正着,他捂着渗血的鼻尖囫囵爬起,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