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那些暗棕色长发不时地被风扬起,不停翻飞的下摆如出征之际的战旗。
凛然之姿,雷霆之势。
震南王征战沙场多年的刀剑殺伐之气遥遥而来,令人望而生畏,不由得遍体生寒。
真真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凝月跪在地下,出神地望着,望着,望着那个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身姿挺直、高高在上、端正如神的身影,彻骨的巨大悲凉渐渐涌上心头,最后全在眼中凝聚起涩滞的泪意。
时至此刻,才第一次有了国破山河碎的真实感。
凝月闭上眼,恍然间仿佛看见日后萧氏皇族的男人们觥筹交错,弹冠相庆着,耳酣面热,醺然烂醉中,她们这些前朝皇室宗亲的女人们却被押上殿前,如同草原市集上的猪狗牛羊般被翻弄挑拣、瓜分一空。
什么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说出来真是可笑之极!
即使是如今凭着这张脸侥幸暂时得以萧则琰的庇护,然以色事人,又是亡国皇帝之女,又能有几分长久。
一位Jing通汉文的北胤将官从中站出,汉文发音字正腔圆地宣布了受降仪式的开始。
几个北胤士兵抬着香案,押着披头散发,只着白色中衣的陈帝陈道桓并太子陈从昀走上台阶,这二人看着倒是没什么伤,只是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地,显见的是这两日吓坏了。
萧则琰与众将官分立在香案两侧,看他二人净手焚香后,站立于香案前,陈道桓双手高举降表,与陈从昀一起,面北而跪,口呼三声万岁。
那Jing通汉文的北胤将官便接过降表,朗声读来:“臣桓言:背恩致讨,远烦汗马之劳;请命求哀,敢废牵羊之礼。臣桓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自知获罪之深,敢有求生之理?伏惟大胤皇帝陛下诞膺骏命,绍履鸿图,不杀之仁既追踪于汤、武,好生之德终俪美于唐、虞,……虽死犹幸。……臣桓与太子从昀并文武百官……奉表,……元和二十一年十二月,陈皇帝,臣陈道桓百拜上表。”
那将官的声音自台阶上乘风而来,即使隔得远,凝月听不太真切,依然有一部分飘忽地落入耳中。
可是那用华丽优美的辞藻堆砌铺陈而成文采斐然的、曾备受大陈文士推崇的骈四俪六句式的降表,在此刻听着却讽刺可笑得紧,不啻于惊雷。
降表读完,便有旁人从陈道桓手中接过传国玉玺和陈帝所用的冠冕朝服,置于香案中。那将官又念起萧定宸的圣旨,凝月隐约听到了旨意中言明陈氏皇族男性之人尽皆发配去东北的落苍山,却独因陈道桓先前发誓要与陈国共存亡、又在被俘后乞命而封了他为昏德公,圈禁于龙城。
落苍山位于原北胤地界的最北方,苍茫十万里大山,常年积雪不化。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八个月都是滴水成冰的凛冽寒冬,白毛朔风在九月中便呼啸而至,陈国这些生下来便锦衣玉食、没受过一点苦的皇子王爷们去了多半是熬不住这种严酷的环境。
好一招殺人不见血的妙计!
昏德公……这萧定宸还真是会糟践人!
凝月跪伏在地上,心中不无讥讽地冷笑了一声,转念一想,自己现下这副样子又好到哪去,不过都是他们萧家人的奴才罢了。
萧则琰负手昂胸地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悠遠的眼神却落在了那遥遥地跪在下头,小小的一团雪色身影上。
仅仅一眼,就让他灼伤般侧过视线,却又再度忍不住看过去。
他目力极好,遠遠望去,女孩儿想是又冷又累,紧紧地缩成可怜的一团跪在那,低着头,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冻得发红的小脸。
一头浓密的长发并没有如已婚女子那般挽起来,还是陈国汉人未婚少女的发式,停云般披散在柔弱的背上,发上只有一支玉簪斜斜地簪着。看着看着,就让人心底生出莫名的酸涩怜爱之意。
那个纤细的身影如同一场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幻梦,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挟着江南特有的碎雪卷面而来。
待伸出手去触碰,张开手掌,却徒留碎裂的影子。
凝月。
萧则琰慢慢咀嚼着这两个汉字,鼻息间仿佛又充斥着她身上那似梅非梅,似兰非兰的幽幽冷香。
是否……天上那一轮高不可攀的明月也可以被凡人所拥有?他不知道。
可是陈国这最美的一捧月光现如今却已经被他掬在掌中。
他收回了目光,从胸臆里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捏紧了双手。
==============================
注1:巳正,今10:00左右。
CHつapter17.父女
都不知怎么熬到结束的时辰,凝月昏昏沉沉地,双腿膝盖以下几乎都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扶着梅香勉力站起,膝盖一软,差点再度委顿在地。
本来自前日敷上萧则琰给她的冻疮膏后,手上的冻疮已经开始愈合了。可今儿在冷风中冻了这许多时候,那冻疮又开始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