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王嘉低头睇着幼弟,听见王兑,王昙脸上的笑容终于也收起来,他听见兄长一字一字地问:
开了。他便坐着牛车,堂皇地走进台城。建康城墙修得不尽心,台城乃旧时东吴所建,倒还秀丽精巧。王昙被太阳晒得面上发烫,干脆以手覆面,闭眼不看。这头牛一路走到御阶下,亲兵抱着王仲的大旗,所见臣工,或者恍如未见,或者羞愤欲死。王昙闭着眼睛,有些发困,那牛哞哞叫了几声,亲兵下车说,“小公子,我将您送到了。”
王昙本来没有指望活着走出台城,却被王嘉一步步地拖了出来。彼时建康城被围困已有数日,城中百姓各自闭门不出,他谒台时街上空无一人,王嘉一路催马,驾着车带他回去时,同样也是如此。他被长兄拽下车来,转入东边角门,时值盛夏,暑气蒸腾,桃李杏花俱已开谢,惟有垂柳荫浓,挂出院墙。比他四五年前离开时,府上种的树都长得高大了。
王昙气滞声堵,自喉中发出嗬嗬的气声。王嘉以为他被勒住脖颈,忙松开手。王昙踩到褥上,向后趔趄了两步,头发挂住纱帐,一头撞在床屏上,踉踉跄跄地站稳了。一边悬挂的宝剑一阵摇晃,他眼前一白,锵然已拔剑在手,死死地握在胸前:
王嘉被这话气得倒仰。忽然一个童子闯进来,哆哆嗦嗦地禀报,“大郎,主人从门前回来,找……”
“父亲,伯父叫我来对您说,倘使台城皇帝、太子暴死,他为帝时,当以我父为相王!”
王嘉不顾殿前,怒喝道,“你给我闭嘴!”他上前要拖拽幼弟,王昙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长兄的手,忽然大笑道:?
亲兵确实没有走错,何止王兑、王嘉,王氏子弟二十余人,但凡在建康的,全部在台城,素服请罪,束骸待诛。他尚穿着王仲给他的一件锦衣,鲜艳得简直刺眼。他一眼就在众人中找到了王嘉,他大概在江州长了不少,兄长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才走出三步,他便无缘由地堕下泪来。
“那母亲的呢?”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我呢?”
尽出臣族。他心中慢慢地念这四个字。尽出臣族,尽出臣族。原来血脉至亲,也不过是多么滑稽的一件事情。王昙忽然哧哧地发笑,胳膊给握得更紧了。王兑跪在阶前,皇帝甚是激动地走下来,有什么结果?没有什么结果。他浑身如同被放逐了似的轻松。
?王嘉拉住他的衣襟,一把将他从褥上提起来,王昙依旧太轻,风吹树叶似的在他手上抖了抖。
“我还给你。”
“此子从贼,奈何留之!”
王嘉面上已经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
内殿皇帝、太子俱在,亲兵竟浑然不理,径自将王昙送到王兑身边,行礼道,“王公,这是令郎。”王兑气得嘴唇发抖,一脚将王昙踹倒,怆然痛道:
王昙一愣,忍不住又笑了笑,随即被劈面一掌扇在床上。他撑着床褥坐起来,屈着膝盖,昂头仰脸,长兄的影子打在他的身上,他笑道:?
“阿兄忙得不记事,我这条命,几次被人丢进水里。该他的,他给我的这条命,我早已经还给他了。”
他有些跟不上长兄的脚步,王嘉显然是盛怒,他胳膊上一直被掐着同一处,一定已经淤青了。他们一路趔趄着进入王嘉的院子,桓道才不在院内,只有几个童子守着,一见到王嘉,都吓着了似的让路。进得门内,王昙打眼一扫,大概许久不见,连长兄的房间都显得陌生。转过隔板,便是藤编的衣箱,青玉熏炉,墙上挂着九州舆图,远处横着床榻。他站在房前愣了一会儿,背上又被重重地一推,王昙脚下打滑,被拽着胳膊甩到了床前。床榻矮而阔大,青纱帐四面打起来,四条细柱撑着帐顶,向里的三面围着竹篾编的屏风,床里竟还悬着铜镜、宝剑,是取其自察自省,枕戈待旦之意。
“阿兄为什么要生气?”
“我是来传话的。”
王昙慢慢地爬下车,诸位重臣忧国忧民,那愤恨的目光,显然恨不得生啖他肉,再将这僭越到天子脚下的牛车寸寸打烂。御阶下的牛又甩了两下尾巴,哞的一声。王昙心中一片麻木,目不斜视地步上御阶。
说着,他便要去抢殿上卫士的长剑,却被王嘉一把抢先,抽出剑来,一剑刺死了亲兵,鲜血淋淋地溅了王昙一脸。那血自颈项里喷出来,热得发烫。王昙仰起脸来看向王兑,他忽然开口说:
“你不要命了吗?”?
其时群臣雁列,各自执笏簪缨,布满朝班。王昙的声音自藻井上飞出去,宛如阴雨天的一声雁鸣。殿内静了半晌,他看到王兑跪下稽首,信誓旦旦地说了些什么。王昙被长兄拽着跪倒在地上,臂上被握处一阵一阵的剧痛。“逆臣贼子,何世无之。”王兑痛心疾首地,“岂令今者尽出臣族!”
王昙伏在床前,慢慢地转过身来,撑着床沿不动作了。王嘉本来在满屋子地找家伙,偶然一眼,看到他一幅随处处分的样子,与朝上一心求死之状何其相似,顿时怒冲囟门,两步上前,就要扇他一记耳光。王昙却只笑了笑,抬起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