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眼说他没胃口,自个儿留在屋里头看书,也是,碰上中午那事,要还吃得下叫才奇怪。
我大为震撼,从没见过出门玩还主动给自己加作业的,小刀划屁股——开眼了。简直是当代匡衡,四眼要是去凿壁偷光,不得把人家墙给拆了。
晚饭并不难吃,舌头很快适应了咸度,我心平气和地发挥平时的吃饭水准,没有多吃也没有少吃。
“当然不能,”我撇过身子,视线被灰白色的墙占领,“还是那句话,未来谁说得准。”
四眼被强光刺眼,眯着眼睛含混说:“天还亮着。”
半分钟后,他放下笔。
“知道了。”他垂下眼,拇指摩擦书页,轻声低语,“我知道了。”
来到四眼旁边,见桌面上摊开的习题,心中感叹四眼完全是长辈眼中标准的好学生模板,不可小觑,嘴上说:“还写呢?停停,给你看样好东西。”我捂紧裤兜口,不让里头的家伙钻出来。
背后的视线仿佛凝成实质。
他的嘴唇抿起,唇角一副向下的幅度,随即又微微张开,吸了一口气,说:“你能保证我们可以考进同一个城市吗?”
“你总是这样。”他突兀地说。
“没有特别多,老师布置的部分,来这之前就写完了。”他合上书,给我看了看封面,“是我自己找的教辅。”
回到房间,屋子是暗的,唯一的光源来自书桌前的铁窗,四眼靠坐在我白天坐过床头位置,借着窗外即将暗沉天光翻看杂志。
我拽了一下开关线,橙黄的灯光亮起。
我问:“哪样?”
“没有‘都成’,选一个。”
四眼确实嘴刁,黄瓜只吃生的,炒的煮的一律不碰;汤圆只吃黑芝麻馅,吃到夹着碎花生的,虽然不吐出来,但绝对不吃下一个;饺子也是,大葱猪肉不吃,韭菜猪肉能吃,但必须蘸醋才下得了口;馒头不会干吃,要配豆浆或牛奶才咽得下去……嘴挑成这样,他不瘦谁瘦,难为他妈把他拉扯这么大。
我:“都放假了,不能歇一会?”
我走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上床:“我看你是想改名斗鸡眼是吧?”
“再说了,不一定非得考一个学校才能一块玩,真想见面,十天半个月约个时间不成吗?”
没想到四眼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都成。”我说。
他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也从不放在心上。”
“做题也是放松心情的方式。”说着他又从包里抽出一本书,“我还带了以前用的高一笔记,本来打算让你提前了解一下高中知识。”
“他不挑得勒,吃口好得很,饭桌上我就没见他筷子避过什么,”外婆笑咪咪地,朝门内努努嘴,“嘴刁的是那个。”
他稍微抬起眼,似乎对我说的东西有些好奇,但又将视线转移到练习册:“等下,我先把这题算完。”
“黑成这样还看,眼睛不要了?”
两天时间一个村子被我摸了个遍,连村西那家三花猫叫什么名字都一清二楚。
我:“一天写到晚,写到现在还没完,高中作业有那么多?”
饭后借座机向老高报告小灵通不幸遇难的事件,电话那头老高没心没肺的笑呵呵地,说等下次出远门再买一个新的。
“该学学,该玩玩,累了就找乐子放松,一天学到晚,你现在就已经学疯魔了。还‘做题也是放松心情的方式’,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吧?”
大中午的日头烈,我决定回去躺两小时,等太阳小些在出去,风扇在屋内吹着,走进去便觉浑身清凉。
“高亦,”他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放下杂志:“还看得清的。”
他笑起来,随即很快收敛。
“噢,了不得,”我故作夸张,“你那眼镜还带夜视?哪配的?我也想一整副。”
外公:“娃儿,明天想吃煮毛豆还是炒毛豆?”
说实话,四眼不是个合格的东道主,哪有让第一次来的客人在外头瞎逛,自己却闷在屋里写作业的?
那晚对话结束,像是浆糊黏住的两页纸,双方一同默契忽略,谁也不会主动撕开,被粘连的纸张却突兀的鲠在原处,无声地昭示着它的不同寻常。
下颌:“可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连天气预报预告第二天都没准过几次。高考,太远了。”
转头电风扇被他放凳子上,每次快吹到他,气流就会掀起一绺额发,眉心的胎记印子越来越淡,昏暗的室内下完全看不出来。
“确实什么也没发生。”我回答他,“连翻篇都不用。”
“我操——我就说你包怎么那么沉。”我感到十分荒谬,简直不可思议,“还学?你自己学就算了,竟敢妄想我跟着学?!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挂断电话,我走出客厅,夏日昼长,此时天还是一片敞亮。外婆外公坐在路对面的厨房门前剥毛豆,我走过去,抓一把毛豆跟着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