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敬长,几个学生一起把年轻的班主任埋在雪地里,老师倒也不生气,转头用装满了雪的簸箕倒扣在为首的“刺头”身上,笑着问他还敢不敢了。被压在雪地里的“刺头”连连求饶,几个能闹的又早在老师的背后,朝他的羽绒服领子里倒进一兜冰凉蓬松的雪。
并不想和男生们一起雪地混战的女生走到另一边去,趁雪地还没被人踩实,在操场的另一端堆起了雪人,锅炉房里的碎煤渣是眼睛,食堂里切下去半根的葫芦卜是鼻子,最后还剩个红脸蛋儿,把劳动材料包里的彩纸裁成圆片,贴在雪人的脸上,刚要找数码相机拍照,还没等摆好姿势找好角度,扩大战场的男生且战且退,一脚踩到了女生新买的雪地靴上。虽然事后连连道歉求饶,却也免不了被女生愤怒地把刚安好的雪人的头扯下来,像是投掷实心球一样,直接把男生从头到脚砸了个透。
于是雪仗彻底扩大化了。连在一旁严肃监督学生工作的值周老师和德育处主任都免不了在拿着大喇叭喊话示意学生早干完早回班级喊话的时候被身后偷袭的学生一颗雪球砸到后背。当然是没办法查谁干的,漫天遍野都是一片白茫茫,雪球松散着落下去,仿佛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向来严肃古板的德育处主任,也只能闭嘴吃这个哑巴亏。
满打满算,我离开i市已经将近十年。s市虽然在南方,冬天偶尔降温有小雪,也是淅淅沥沥,天上飘着的时候是雪,等到落下来已经完全变了雨。连下雪的时候都要撑着一把伞,走在路上满是泥泞。这样的雪天,总归是让人难开心的。
却是冷,整个人外面套着羽绒服,里面穿着羽绒背心仍然觉得冷。偏偏有同事需要通风,整个窗子打开来一道缝,黏腻的风顺着那一点缝隙钻进室内,钻透四肢百骸,无孔不入。于是在开着暖气的室内依然要抱着玻璃热水杯过活。我在s市读书工作的那几年,每到冬天,鼻头总是冰凉一片,和李维一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摸我的鼻尖,说冰凉一片,像狗。
果然是那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等雪彻底停的时候,本地的气象台说,这是本市自2008年以来下的最大的一场雪。室内交通已经完全停摆,学校停了一天课,一群人终于难得有这样一个意外的假期,宿舍楼里,从一楼到五楼,一片鬼哭狼嚎。隔壁宿舍不知道哪里藏了一副扑克牌,呼朋引伴,一群人跑去斗地主,声音隔着宿舍的二四墙*听得一清二楚。专注如同李维一,也难以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专心读下书去。正好路威不知怎么骗过宿舍老师,他一个走读生,大摇大摆进了宿舍。我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个睫毛眉毛都被一层冰霜覆盖的脸。
“外面冷死了,快进来坐。”我拉着路威的手,毛线手套上结满了厚厚的一层冰碴儿,遇到房间内的热气,立马融化开来,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完全忘记他怎么过来的。路威与锌笛一样,走读,眼下整个市的交通瘫痪,一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锁了大门,不许走读生再来学校。
“怎么进来的?”李维一记得倒是清楚,皱着眉,看见路威鞋上沾了一圈泥的靴子,并没有让路威进门的打算。
“翻墙啊。”路威指了指自己因为没选好地点而摔倒在泥坑里的羽绒服,毫不在意地说。“快下去吧,锌笛还在一楼等你们。”
原来他和锌笛特意跑出来,找我和李维一打雪仗。也不知道两个人编了什么谎,让家长允许了他们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冒雪来学校。
“你们不知道,刚刚锌笛摔了个狗屎吃,哈哈哈哈哈。”路威笑得贱兮兮的,却在走到二楼的时候嘱咐我不许把这话传给锌笛告状。
“你怎么不说李维一?”我和他们混久了,胆子渐渐大起来,反唇相讥。
“李维一和机器人没两样,只要说一句程序化直接把它忘得干干净净。”我谢谢路威,他甚至觉得和李维一比起来,我是那个相对正常的人。
等到我们和锌笛会面的时候,看到锌笛已经找宿舍老师换了干净的套袖,特意把摔脏的白色羽绒服的袖子遮了起来。戴一顶大红色帽子,一张脸因为骤冷骤热而变得红扑扑的,像上世纪卡通画里的雪人。她拉着我们的手,朝着操场跑过去。在没有人踩过的雪地上,整个队伍朝厚实的雪地扑过去。我连连喊着小心,整个人落在雪面上的时候却只觉得蓬松柔软。
“天气预报说今年的雪是近十年最大的。”锌笛指了指自己的雪地靴,原来雪都快没了膝盖。
“还是2008年大吧?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还要被我爸搀着,走到二道街那个斜坡的时候,脚下一滑,两个人齐刷刷摔倒在地上,像滑雪一样。”路威淡淡地说着。
“2008年你才几岁,身高未必有现在的三分之二,人矮的时候当然觉得更大了。小马过河嘛”
“是吗,我不记得到底有多深了,但那年冬天可真是冷”
他们絮絮地说着,谈到一些过去的事。我看着灰蒙蒙的天,觉得唯一一点色彩是他们那些闪耀着橙色光芒的话,好像每一句都浸满了旧年的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