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当季幽进了客栈时,燕云歌正在大堂用膳,见季幽进来,她嘴角勾着笑正要招呼,那笑容却在瞧见她身后的无尘后,不由僵住。
无尘向来寡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一步步走近,翩翩舞广袖,似是海东来,那被平静压抑住的凌然气势瞬间令燕云歌头皮发麻。
从盛京到惠州的一路上,她刻意不去想无尘,不去想她是如何在出发前骗取了他的信任,她一生说谎无数,不会在意也不会后悔这无数谎言中的一个,当日她能下的去决心,今日自然也准备好去承受他的怒火,只是——她看了眼无尘的神色,太平静了,就像即将掀起狂风巨浪的海面,平静到让她有瞬间逃命的冲动。
“无尘……”到底没忍住,她有心想示弱。
无尘目视着她眼里暴露出的不安和惊慌,一个月来的担忧和愤怒在此时蹿至万丈深远。
他是温润,却非没有脾气,那晚她刻意的讨好,他心软过,只要她答应让自己跟随,他允她跋涉出发,未料他话还没出口,就被她下了药。
他如此信任她,信任到被那么拙劣的谎言骗过,她却比他想得还决绝。
无尘目光下移,落在她平坦的腰腹,闭目,怒火瞬间被压制到丹田以下,隐忍不发。
他一撩僧袍从容地往她身边一坐,伸出手去,多年默契让燕云歌在同时将右手搁在桌上。
无尘刚搭上脉,眉头便缓了许多。
气血充顺,寸关之处尺脉滑顺有力,无碍。
他不敢大意,诊了又诊,直到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三个指头都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很欢快的跳动脉象,他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可以想见那是个怎么活泼的性子,以后必闹腾的很。
再冷眼去瞧那闹腾的源头,此时不安胆怯地像只迷途的马崽,明知道这是她惯用的伎俩,他不可免地还是被她这老实讨好的模样打动,心头微叹着:罢了。
大小无事就都罢了。
燕云歌不敢动,身体紧绷地如尊石像。
无尘收回手,因桌上仅一道豆腐而皱眉,燕云歌怕他生气,解释道:“许是之前在船上鱼虾吃多了,我现在闻不得那个腥味,粗茶淡饭也挺好的,这的百姓都这么吃。”
之前水路走了二十几天,他们要提心吊胆躲避追杀,不时地还要大船换小船,小船换马车,便是沈沉璧也吃不消这般赶路,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唯她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下了船,她那五脏六腑才跟回过神一般有反应,老天算待她不薄。
无尘忍了忍,须臾一叹,他到底不敢——不敢冒任何会失去她的风险。他就着刚才脉象,依照医理,不冷不热地说,“若非诊了脉,知你是脾胃虚弱,胃失和降,才未有胃口,还当你是故意瘦成这样,想招贫僧心疼。”
燕云歌心里一乐,和尚肯和她说话就是消气了,却偏苦着脸,委屈巴巴地说,“和尚,你别一来就训我,这么多人看着。”
她看向季幽,季幽赶紧忍着笑,把头撇过。
若非地方不对,无尘还真想给她念上一百遍金刚经,念得她毫无脾气,他想起那几晚她好话说尽又是求饶又是装乖的模样,终是散了气,双眉平坦,无奈笑道:“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他奈何不了她,但总有个小人能收拾她。
燕云歌一笑,没把这话放心上。
入了夜,苍穹星空下的惠州依旧贫瘠,但万家烛火一点,那星星之火,与天上的星河相映衬,夜空和星光赐予每个城镇的美丽都是平等的。
燕云歌站在客栈屋顶,看着壮观的光瀑斜跨夜空,那温暖又绚丽的光芒让人心头震撼,使人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无尘静静立在屋檐的一角,眼看夜风吹得她衣袍翻飞,那缥缈影绰的身姿仿佛要随风去了。
“净心!”他突然喊她。
想要摘星的手微顿,她回头看他,迷惘了一下,“怎么了?”
“风大,回去罢。”他踏着夜空而来,握紧了她的手,那手心的冰凉让他担忧。
“难得惬意,我想再坐会。”
无尘面对她偶尔的任性,未有再说。
两人坐在屋檐,脚抵着瓦片,燕云歌突然想起前几日将燕行比成瓦片一说,突然笑了声道:“和尚,此行我若出了岔子,或是有天女扮男装被发现,陛下发起火来要诛我九族,可怜你也要跑不掉。”
无尘顺着她的头发,清隽的眉目是温柔笑意。
燕云歌没等到回应,又抬起头遥望星空,“不过,便是死,你也要死在我后面,能得你无尘大师临死超度,或许我还能修个好来世呢。”
无尘闻此,才变了脸色,认真而执着地道:“净心,若有来世,我必前往,你去哪,我便去哪。”
燕云歌惊讶,挺起半个身子,打趣道:“烦了我这辈子还不够,还想缠着我下辈子?和尚,你的心好贪呐。”
无尘心跳加快,捏着佛珠的手收紧,脸色慌乱了一瞬而不自知。
同样未曾察觉的人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