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彦之自那日后再也没去过苏云卿的宅邸。
他有些懊恼,自己怎的说出这般奇怪的话来,除此之外还有件事让他有些难过。那就是苏云卿没有告诉他的婚事。
他把那些信翻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是并非都是苏云卿写的,但他的确占了大头,所述也不过是些风花雪月之事,但石彦之还是看到了苏云卿对自己的关心,他在信中问的最多的无非是自己过得好不好,吃得可还行,在军中有没有结交新的友人。
石彦之本能地不想告知他那些险恶之事,苏云卿与自己的命途全然相反,他生来就是被捧在手里的金玉,是Jing心绣出的绫罗锦缎。校场上扎入血rou的石块也好,断崖绝壁边结了冰霜的锁链也罢,苏云卿不必知晓这些。
他只希望自己的友人能依然在繁华中度过安稳的每一日,这天下人亦如是,那他也算是尽了这辈子的功德了。
他不上府,也不妨碍苏云卿常常去寻他。
某日他俩在游仙楼对面的寻香坊吃饭,他问道:“阿云,为何不告诉我你已成亲之事?”
苏云卿正好咬着饺子,被烫得着急忙慌吐进小碟里,石彦之想自己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苏云卿喜爱自带茶叶,他泡了一壶,答非所问:“君山银针,喝不喝?顶好的,绝不亚于送往宫里的那批。”最后一句他生怕隔墙有耳,故意小声地说,眼睛里泛出抹狡黠的光。
“我不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石彦之拒绝道。
苏云卿撇嘴,不知道是在学谁叹气:“可惜了,这壶一千两银子呢,是我同柳生去江南水乡游玩时带的,你真的不——”他话未完,石彦之便接过茶杯喝了下去,一滴未剩。
苏云卿以为他是心疼银子,殊不知石彦之却另有所图。
“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吧,”苏云卿做了个靠近的手势,一脸严肃,等石彦之凑到他耳边才说,“因为我与他……是私自定亲。不然为何我要搬出苏家?不发请帖是我们二人的决定,既然并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难免招些闲言碎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这样。”
石彦之的脸色越难越难看,他知苏云卿向来乖张跋扈,但不曾想他早已不在乎那些纲常。
“……可是真的?”他听见自己这么问。
“噗。”苏云卿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边摇头一边给自己倒茶,“我不曾想我的演技居然进步了,这当然是假的。”
“我与他……唔,自是父母之命。”苏云卿视线盯着面前的鱼,嘴角上扬,“阿彦,你相信世上有命中注定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太无聊了,我的心里空空的,只好借助酒水和美人麻痹自我。而一旦在风月场所流连,便忘却了交付真心的重要所在。坦白讲,我有时也怀疑,这算得上爱吗?我究竟只是爱他的皮囊,还是爱他这个人呢?你看,人就是如此,只需长得惹人注目些,就搞不懂这究竟是怜惜,还是爱了。”
他看向石彦之,石彦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日苏云卿的春风满面,和他与柳生之间的一举一动,都是因为苏云卿的心里装着柳生。
苏云卿的眼睛很亮,他没有真的成为最不入流的那类纨绔子弟,石彦之看到他在信中讲,自己开始学着经商算账,靠家里给的本钱开了个小制衣坊,生意不赖,他拿着一些自己赚到的钱,给城北破庙里的孤儿添置了衣裳,还给曾经他赎下的个ji子送了些喜钱,她在南方的某小城里成了亲,苏云卿曾真的心悦于她。
石彦之是真心的,佩服苏云卿。
他虽未生在帝王家,但也因此而过得无忧无虑,家中受宠,知道他的人也对他有格外的包容和喜爱,京中最逍遥快活的小公子苏云卿,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脾性顽劣。
他记得十七岁时苏云卿着一身白衣,头上顶着斗笠,嘴里叼着野草,骑在马背上,望向昏沉的落日。
那一幕刻印在了石彦之的脑海中,他忽觉得,自己同苏云卿的距离,不再是备受欺凌的庶子和最得宠的少爷这么简单便能区分开的了。
他曾见过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将他的一切情思顾往斩断,转身便消失在了风雨中,没有给想他念他的人一个回眸。
石彦之心道,他前往北境,只是为了躲避这受人欺凌的日子,可苏云卿却比他还更为无情些,但那也是为了心中的一番志向。
半年后苏云卿突然出现在苏府门口,变得黑了些,高了些,也更瘦了,衣裳破烂,不知打了多少补丁,可他神采斐然,愈发像话本中奔走江湖的少年游侠。
他只道自己向某个云游四方的道长拜师学武,随后做了他的小徒弟,一同周游四方。石彦之不敢想象他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是如何忍受风餐露宿的艰辛生活,他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整个人也变得不一样了。
他还是爱笑,爱调侃,糊弄着说自己话本看多了便想闯荡江湖,实在受不住那苦日子就回来了。
石彦之却知道他这话并非出自真心。
可苏云卿那时看向他的眼神,不再是以往那幼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