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入渊喝完水,没来由打了个哈欠,头靠到冯一诚肩上。冯一诚陪他靠着坐,车来了。冯一诚把手微微松开,站起来。几乎是一瞬间,张入渊有了某种知觉,反揪住冯一诚衣服袖子紧紧不放,生怕他消失。
“我能走哪去呢。上车吧,这回我们运气好有一个空座。”冯一诚口吻轻松地说,上车也顺利,按着座号,找到就先抱起张入渊,躲过后面的人流,坐到空位上。
没想到张入渊一上座就黏住了不放,硬搂住冯一诚脖子,说:“诚诚哥别站了,我一路坐过来早坐够了。要不我俩一起坐。不然你不休息,我也一直站着。”
冯一诚包裹了保暖外套,肋骨的疼痛,消融在漫长旅途点滴里。他微笑,看着张入渊,点点头:“好。入渊,大刘的事哥哥恐怕要以后再给你做榜样了。”
张入渊也看冯一诚,双眼黑亮黑亮,嘴唇一扬,诚心诚意地说:“你永远是我的英雄。”说完,有些羞赧似的叹口气,低下头,小声道,“我们去哪儿呀。”
兜里硬币的花面还朝着下,火车一路北行,穿过大山隧道,往原野不回头地奔驰。
“马上就到了。你要是困,再睡一觉也不迟。”冯一诚平静地说。
摇摇晃晃的车厢,很有种使人不再浮躁的魔力。雪一样不停,连续下,一连两个小时把人的耐性打磨出了境界。远处的原野上,空无一人静着,离别总是发生在火车站机场港湾。悄无声息的夜晚,车停了一站。
“卖红薯咯!香香甜甜,有要吃的吗?来一个吧,热乎乎香喷喷。”
大雪封路,车误点半小时才开动。还有最后十分钟,短短一段路,没了隧道通行生生过不去。天全黑了,车上因误点浮躁的人越来越多。旁边是连大山最后一段的村庄,灯光点点,乘客们只能巴巴从窗内望着外面。有心急的闹着要下车,有附近庄子的拎着沉甸甸袋子,来赶商机。世纪初欣欣向荣的土地,一切都还在混沌中,像这个人仰马翻的夜晚,热热闹闹,蓬勃生机。
冯一诚不声不响叫了一个人来接张入渊,他后来才知道的,仰高脖子,等找不到冯一诚人影了已经来不及,汽车载着他就要走。
张入渊急得很,黑眼珠子里能冻出冰霜凌,坐在汽车后座上,这个退伍的年轻军人显然家境不错。可他看也不看一眼,听说话,也是一只耳朵出地玩命抠掌心rou。
他在想是怎么回事。发展得太快了,他没能多看遗眼冯一诚就被拉上了车,尾气甚嚣尘上,他扭过头,撕心裂肺地睁大眼,却只看见越来越小的影子,眼睁睁地看他消失。一开始,冯一诚只是顺手拉了个快要掉下火车的小孩子,张入渊心里很宁静,趴在车窗口,哪知紧接着车上动乱,有一只陌生的手,拽了他,要把他抢过去。当然是没成功,冯一诚眼尖,比那人更快速度,将他直接揽回怀跟着混乱队伍下了车。
一路跑一路追一路躲,跑得肺也痛,活似冒了泡,穿起孔,但仍是要跑得远远才有口气喘。坐在垃圾桶后边的小洞旁,张入渊看见冯一诚,脸孔肃白,眉头紧皱,摊开两只手掌心,怔怔地看了会,才回过神抱了抱张入渊。
“让你跟我受苦受累了,入渊。”冯一诚轻声细语说。
张入渊摇摇头,把手伸进冯一诚衣服里,摸他肋骨,心痛地抿抿嘴,闪电般闪回动作,缩了肩膀。两个人靠到一起,风把声音吹得变冷,张入渊说:“是有人害你吗,一诚。果然是有人逼得你,迫不得已跑这来了。”
又说:“那个小孩也是个饵子么。”
冯一诚好半晌,如同只听风般没说话。张入渊抬起手,紧揪了他的羽绒服。
衣服混着一股尘封的味道,泥土里都是冰封的碎渣。
“你要记住,那些人永远都是杂碎。从他们甘愿为一点小钱把无辜人的生死拿来当卷钱,从那刻起,他们就永远进畜生道了。”冯一诚对张入渊说,“你可一辈子别去碰那东西。”
一人涉毒,害死全家不是说说而已。在冯一诚更古早久远记忆里,冯荣生远去缅甸后,冯家塌了,各种意义的分崩离析。被威胁、被挟持,父债子偿夫欠妇随,那群法外之徒是玩命地刀口舔血,什么事都干得出。
张入渊紧抱着身体,听不懂也点点头,搓搓脸,怎么也睡不着觉,紧着唇,时刻提防关注附近动静。
野猫畏寒,穿过冰茬子草丛喵呜一声,楼上居民咚咚咚的脚步声走近,啪一下打开窗,房子里电视热闹的喧嚣声混着猫叫声,蹿到了外面。
饭香里孩子叫嚷,全家其乐融融,更衬得这个角落Yin寒冷燥。一股热流涌上心头,深深呼出去,仿佛也能借着那口人家的光汲取点暖意。
冯一诚看了看张入渊,笑了下,把帽兜给他掀起来罩着脑袋。又脱下外套,起身要走,张入渊急忙拉住:“去哪,衣服穿上。”
“别怕,我打个电话,马上有新衣服穿。”冯一诚说,“乖乖坐着等诚诚哥。”
摊平那件衣服,抱在膝头。两腿坐得快麻了,才等来冯一诚,张入渊抬头,高兴僵化在嘴角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