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一诚从派出所前徘徊不过,手攥在裤兜里,深吸口气,仍转头,快步走出了荒草地,一开始还只走,接着变快。脚步越跑越大,几乎是要逃离般一口气跑回楼下。
他上了楼,扒拉到柜子前,将压箱钱翻出。干燥的纸币,一沾汗,就被掌心的濡热同化了,发出股铜臭臭味。汗滴从眉眼滑下,他紧抿唇,薄薄的眼皮一眨不眨,数完钱砰一声关了柜门。
风哐击百叶帘,北风呼啸,张入渊盯着抽水马桶转不停的水流,按停键。出门和冯一诚撞上,冯一诚蹲下身子,把储钱罐塞给他,“入渊,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住。今天立刻走。”
张入渊心一下吊起来,死死看着冯一诚,储钱罐也不管,手拉着冯一诚:“是有人害你?诚诚哥,我跟你走。”
冯一诚靠在电话柜头打了个简短电话,他做事利落,说一不二,收拾了行囊就是即刻打包走人。一手抓张入渊,穿梭在年底春节车站,两个小小的人,彼此靠极近,否则就失散在茫茫人海。冯一诚抱着张入渊,手按着车门,让他先挤,张入渊使劲拱,好不容易一头扎进去,转身旋即握紧冯一诚,松开才一两秒,急急忙忙就握住。
车厢到处是“沙丁鱼”,大包挨小包,上边放不起堆脚边,靠着窗睡了的人多不胜数,都是打工回家,旅途漫长,睡得不安稳,眉头还蹙成川。
脚下轰隆隆,车轮滚动了。身体不由自主晃动,整节车厢内,有轻微的鼾声飘溢。这是便宜的车票价有得买到就不错,冯一诚不很在意,用身子挡住人,撑着车壁,狭隘的空间留出一个,张入渊躲在里头,抱着冯一诚的腰,像人和浮木一样,随车摇来摇去。
冯一诚低头,问道:“入渊,晕不晕?”
张入渊闭了闭眼,摇头:“诚诚哥,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冯一诚深深呼出口气,开点窗,清新自然的风吹了进来,笑了笑,一下放松下来。他有节奏地叩着张入渊脑壳,说:“那你要做好刻苦读书的准备。我们现在去一个当兵退下的叔叔那,离这很远,再不能给人添乱了。他会安排学籍,要住校,入渊你读个好成绩,以后就自由了。”
六岁到九岁,张入渊紧拽着冯一诚的手,拉实了,满大街的跑,就像现在坐行李箱上打盹,困得眼皮不住耷拉,手还不放,实实抱着冯一诚身体,生怕一松两人就散了。
一趟车断断续续十几小时,没座位,站得腿都僵了,冯一诚也没提要坐。身边来来往往上下车人很多,拎满包裹,上了车就脱力地坐下,两腿夹着个行李,一脸望穿秋水,盼着回家乡过年。到了晚上车厢鼾声如雷,耳膜听风声呼啸,哆嗦了一下,张入渊踮起脚尖,把冯一诚往下搂,含着口热气,长长颤颤地吐在冯一诚耳边:“哥哥,我腿坐麻了,咱俩换一个。”
隔厚厚羽绒服装束,仍能汲到冯一诚的温度,车穿进隧道晃得厉害,把耳朵贴心脏上,咚咚咚,震响清晰。全世界都静了,隧道里漆黑一团,只有两颗心贴着跳动。
“我不累,入渊坐。”冯一诚说。
紧绷一天的肌rou,有了缓松,胸膛贴得紧紧,张入渊抬手,脑袋硌冯一诚的手臂,“那我站起来,抱着你,好不好。”他停顿,“屁股坐得痛。”
冯一诚如被扎了下,轻轻痒痒,手臂瘦而有力地托起张入渊。张入渊随着力道起身,安全满足地说:“哥,你真暖和。”
全长三千米的隧道,一会功夫就穿出了。到凌晨下了雪,更降了温度,到了站,全车的人缩紧衣服。车门一开,密集的人流鱼贯而出,车站挤满接人的亲友,从出站口费力挤出,站到空地,顿觉满口冷气。冯一诚牵着张入渊,掌心贴rou,手拉着手进了一家旅馆。
大宾馆没有成年身份证,不能开房,冯一诚在车上拿了张城市地图,不慌不忙,问了车乘员心里就做打算,不到终点站,甩开后边监视的人,混在春运人群里下车很是方便。开了间居民旅舍小房间,像厨房改造般,两个小孩子挤挤也勉强够用,不超过二十平米,小床上睡觉,胸就要贴着腹背紧缩在一起。
冯一诚脱掉羽绒服,减少空间,连棉被盖在蜷成一团的张入渊身上,按了灯却没睡。火车上,那一点一点城区微弱的市灯,一整晚闪在他眼底,浓重的呼吸,停了下,他闭上眼,还感受到胸口的余悸。一整晚提心吊胆,到白天钻了空子,这才安定下来,溜进这间小旅社小小补个觉。
张入渊只到他鼻子下,这两年长得快,身高也迅猛上蹿,睡觉时也不安分,腿抬起,压在冯一诚小腹上才睡得着。冯一诚中午醒来一次,给他拉衣裳,前胸贴身的衣服睡得掀开了瘪瘪的肚皮。冯一诚也有点饿了,躺回去,脑子还没开转,睡梦里的张入渊咕噜咕噜一阵肚叫。侧眼,看见他稚嫩的脸孔,皱起眉,嘴唇微抿,不像是梦见好吃的,可嘴轻轻张开,说了句:
“诚诚哥,你吃……我不饿,你吃。”
冯一诚蹑手蹑脚下床,掖好被子,看了看入渊,出门吐了口气。去车站售票员打量他的年纪,也没说什么,公事公办收了钱,给车票。来之前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