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凤池又下着夜雨。我觉得心口有些闷,便点着灯看书。说是书也不对,其实是澹台策本月的生活起居册。
我正翻看着前日他的行程,遽然听见墙外机关转动的声音,紧接着便看见澹台策匆匆进了暗室。他身边谁也没有。他与我同样式的白色亵衣外胡乱披了件纱白的大氅,鸦黑长发都垂在肩头,一些发丝还黏在额角。灯影幢幢,我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他一言不发,扯过我手里的册子,扔在了用来取暖的炭盆上。猩红火星燎上纸张,那刚记了一半的册子就燃成了灰。
我垂着眼,看他赤着的脚。
那双脚忽而上前来,停在咫尺。
“周驰,你可以出去了。”
他像是夜深惊醒,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澹台策弯下身子,把跪坐在榻上的我罩在他的乌黑Yin影里。然后,他开始解他胡乱系在襟前的氅衣带子。分明是很简单的结,他从前灵巧异常的玉白手指却怎么也解不开。我看着都有些着急。
“我要替你多久?”
我心中隐约有了计较,却仍抬头开口问他。或许,我的发问里也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冀。
“不久……”澹台策不自在地向边上的火盆瞄了一眼,又把一双点漆似的黑眼珠转回来盯着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会尽早回来接你的。”
我一下子觉得有些累,又觉得像是解脱了。究竟是我偷来了前面二十年的苟且,还是花雪山庄亏欠了我二十年。我如今自由了,再也不是只能在暗室偷生的影子了。
我现在才是可以行走在日光下的澹台策。
可是,我能又能见多久的光明。
澹台策终于把带子解开了,他轻轻把大氅披在我身上,给我打了个漂亮的结。我感受得到他温热的气息在我上方。想来他的手估计也会被我的鼻息拂到。
“你现在就要走么?这样急?”
澹台策维持着放才的姿势,发丝垂在我与他之间,丝丝缕缕,遮住了边上的烛光。他的手仍僵硬地搭着带子。
“嗯。有人找到庄子所在了,武林盟正往这里赶来,要‘讨伐’我呢。”他随意地搭着话。
他还是这副样子,这么严重的事也能轻巧地揭过去。
“好,那你走吧。”我说完,推了推他僵在我胸前的一双手。
我为什么这么做?大概是……我有些不想与他过多纠缠,也害怕武林盟的人撞上我两共处一室的景象。不过,全然是害怕么?倒也不是。我心底大概也是有些期待的。如果碰上像照镜子一样的二人……结局多半是我俩的血淌到一块儿。能扯他一起入炼狱,那也挺好的。
不知我方才的话又有哪处不对。澹台策身子抖了起来,接着就抱紧了我。他的手和我一样,又长又瘦。这样一双手,死死抓着人的背是很疼的。
上方穿来叩地砖的声音,二轻一重。这是澹台策与亲信交流的方式。大概是来人催他了吧。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故作轻松地说:“好了,你快逃命去吧。我一定会活到你来接我的时候的。我们俩从小一块练功,没那么容易被人弄……”
“死”一字还没说出口,澹台策就弹起来捂住我的嘴。
“不要说,不吉利。”
我本想调侃他几句,但抬头看见他通红的眼,俏皮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我真要走了。保重,周……哥哥。”
澹台策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还叫了许久没唤过的称呼。换做平时,我本该笑话他。但我这下怎么也笑不出来,只好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手还捂在我嘴上,暖呼呼的。鬼使神差……我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心。
“噫!你干嘛?”
澹台策这下真的跳起来了,完全直起了腰。他用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看着被我弄shi的地方,一脸哭笑不得。
“谁叫我‘唔’了半天,你也不松开!行了,走吧。腻腻歪歪,娘了吧唧的。”
澹台策挑了挑眉,把他的手背在身后,对我说:“那我真走了。”
“快走!”
他真走了。我一下子躺倒在榻上,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花雪山庄自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要不然也不会隐匿山中,害人去次市集的脚程都耗上许久了。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我心中也没个底。究竟是何等的事?使得老庄主早早就为澹台策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我深呼一口气,想起老庄主在我十五岁时吩咐的话。老庄主是极有威严的,可他对我说那席话时却软了下来,慈爱地和我说着对策。
今日的情况,也在他预料之中。
倘若来抓我者义愤填膺,避无可避,我便大胆揽下罪责替澹台策去……糟了,这话不吉利。我想起刚刚那双通红的眼,脑中理思绪时也略过了那个字。
倘若尚有可周旋之处,要抓我审问细则,我便装疯卖傻,装作失忆,拖住他们一时片刻也是好的。
忽然有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