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成大事者必先有替身。
澹台策就是这样一个成大事者。至于我?我是“替身”,那个活在他身后的赝品,见不得光的影子。替身的作用不言而喻,无非是替他赴死,在危难之下助他金蝉脱壳。
替身会不平自己是替身吗?我想,那些有挂念的人是会不忿且不平的。
但我既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道家在何方。我大概因为没有挂念,才能当二十多年的替身。也是因为没有挂念,我只能当二十多年的替身。
我有记忆起,就似乎在花雪山庄里了。澹台策是少庄主。他学什么,我就要学什么。他说话走路如何,我也要如何。他手臂上挨了一刀,我也非得被砍上一刀不可。偶尔伤好得比他快,还得沿着原来的痕迹再割开血rou一次。年幼的我望着殷红的血汩汩流出时,总在心里问:又何必作得这么像呢?
可我知道,就算问出声也不会有人答我。
我和澹台策长得真的好像。为什么会长得这样像?我不明白,我也大概不需要明白。
可我是人,是血rou之躯的普通人。我还是会去想,想与之相关的一切问题。我会在花雪山庄的暗室里辗转反侧,想着:分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怎么一个是江湖上的名家公子,一个却只是挡刀的替身?
庄子里平时就安静,暗室在地下更是安静。我幼年不出去时,总分不清日夜。但后来念了书,知道庄子在凤池。凤池多夜雨。当模模糊糊听见雨声时,我就知道这是夜里了。
夜里我总疑惑着这个问题,从雨如瀑如雷到它下得点点滴滴。漏尽最后一滴后,我都没能想透。再后来,知道“妒”字如何写的我想透了。
我那是在妒,妒嫉澹台策,妒嫉他的身份,妒嫉他所有的而我没有的一切。
老庄主前年走了。澹台策现在是花雪山庄新的主人了。他要去更加直接地面对江湖上的凶险,要去面对各方势力的纵横捭阖,甚至要分出一点心去关心朝堂庙宇之事。他会比以往更加地危险。
老庄主走的时候是在萧瑟的秋。那日澹台策不在庄子里,我替他出殡。出殡的队伍很长很长,我走在前面。路经林子时,一阵风刮过,深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好多。漫天的秋叶打着转,一片一片落下来。
我侧头看身后浩荡的人群,垂着眸子想:也或许我快要派上用场了。
澹台策自束发起,每过上一两个月便要出一趟庄子。在这段时间里,我则“鸠占鹊巢”,代他出面在庄子、街市上逛一逛。
其实我很喜欢他不在的时候。他不在的时候,我才像一个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我可以走出暗室,光明正大地行动在众人面前,纵使是借了澹台策的光。澹台策的贴身侍女采月会陪着我。偶尔去街市上,我能买一些零嘴。虽然都是澹台策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糕点或果脯,因为我没吃过太多。我只吃澹台策该吃的。但毕竟有总比没有好。聊胜于无嘛。
说起来,我第一次吃到的零嘴是红杏干。好像是澹台策得的奖励,他藏下三枚,在同我一起学课业时偷偷递予我的。我还记得那个味道,有些干,又有点酸,但是不难吃。我应该是喜欢吃的。
不过,后来老庄主发现了。他让澹台策思过了一个时辰,再问他错在哪。澹台策不知道,便领了一顿鞭子。那鞭子打人一定好疼。采月和我说的时候眉目也不复往日冷淡,而是有略微的蹙眉。言下之意似乎是老庄主下手太重了。
从那以后,澹台策没有再私下赠予我东西了,看我打眼神也狠厉起来。大概在怨老庄主,也在怨我。怨老庄主为何打他,怨我为何要让他平白受一顿鞭子。
那顿鞭子我没有受。采月说因为不会留印子。从那以后我也有些怕老庄主了。因为一个人怎么可以既打得疼,又可以不留印子呢?
其实说澹台策没私下赠予我东西也不对,其实有还是有的,只不过大多是不好的东西。不说也罢。
澹台策小时候其实喜欢唤我哥哥。因为我两长得太像了,而我又似乎比他大一些。可究竟大了几岁……我不知道。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一想过去没入庄子前的事就头疼,所以我很少想。
再大一点,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大概也是在他束发的时候前后吧?
老庄主那时候大概是不在庄子里。澹台策来暗室找我,身边少见的没有由采月陪着。他身上还穿着练武时的短打,窄袍束袖,头发用银环束得很高。分明是练武的衣服,却还都绣满同色暗纹,银环之下的头发还打了几绺穿了绿珠子的细辫子。他这样有点像雌孔雀,我心中这样想却没说出来。至于为何是雌孔雀?因为公孔雀是他平时的样子,颜色要更花哨一些。
他说:“哥哥!我自创了一招剑法!你说,叫‘千重雪’如何?”
我那时同他笑了一下,说:“你又没使给我看,我怎么知道取什么好?”
他那时候还未经历过红杏干一事,没有后来的忽冷忽热。我望着这个颜丹鬓绿的少年呆愣的神色,心中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