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什么?”
可萧时光最终没有说出那个假设,而是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事情从脑子里赶出去。
他攥住她的手又把她送回南门,见她还是不走,就把她抱到车上,然后撑着车门冲她笑:“谢谢你和你哥。明年请你们吃个饭吧,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
“等等,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客气的话呢?”
“你们可是,资助我的人,我当然要礼貌些。”
陶尔死死地扒住门框,不让他关门。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觉得这个门关上后,萧时光就再也不想见到她了。
她又想哭了,甚至想撒泼打滚卖萌耍赖,但丁师傅就在前面,就看着他俩呢。她不能给大伯、给薛宴、给陶迆,丢人。
于是那些死缠烂打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能慢慢收回手,顶着一双发烫的眼睛,问:“我明年,真的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咱们不是师兄妹吗,工位还挨着。”
对向来车投过一线灯光,落在萧时光的眼眶。
她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有水泽在晃。在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他替她把车门关上了。
*
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三天。
上午9点,萧时光从长沛火车站出来,坐上201路公交车。
公交从人山人海的车站出发,穿越道路宽阔的新城,驶入积雪覆盖的林园,在盘山公路绕了好多圈,最终抵达终点站——凌台山公墓。
到这一站,车上只剩他一个人了。
下车时,胖乎乎的司机师傅喊住他,从车内镜上挂着的一大串小福袋中取下两个,塞到他手里,笑得憨厚又质朴:“小伙子,送一对福袋给你。这是在栖明寺法会上开过光的,凡是坐到这里的我都送。佛祖会保佑你,明年一定有好运气。”
他低头道了声谢,捏了捏福袋里装着的小石子,把它们揣进口袋。
先去管理中心二楼交了明年的管理费,又转到楼下小超市,买了一瓶酒,几样水果,这些总共花了98块钱。
顺着石阶,踩着未化的雪拾级而上,到了萧明杰墓前。周围的墓地大多布满积雪和杂草,利落齐整的不算多,但萧明杰的墓碑却如往年那般干净整洁,不见分毫积雪,一看就是被人Jing心拾掇过的。
萧时光把果品和酒一一摆上,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仍旧像去年那样,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甚至连句“爸爸,我来看你了”都说不出来。
于是就点了根烟,站在墓碑前静默地抽着,把这一年好的坏的遭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想,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地府仙境、厉鬼神明,那此刻的萧明杰应该能洞悉他脑海里种种画面,他不必特意讲出来给他听。
烟卷一次次燃尽,残余的温度一次次灼着他的指尖。直到胃里泛起恶心,他才停下来,蹲地上,把所有烟蒂都按死在积雪覆盖的草堆里。
风吹过,草从里的残雪顺着风向飞扬,零零星星地落在墓碑上。他抬手将它们拂去,指尖路过萧明杰的照片时停顿片刻,他想起两个小福袋,就把它们都放在了墓碑前。
希望你在那边,不管是是鬼是仙,都能有好运气吧。
远处麻雀从林间飞掠而出,积雪混着枯枝从高空掉落,近前黑色大理石映着他的影子,摆在上面的柿子,表皮已出现薄薄的冰碴。
萧时光被正午12点的太阳照耀着走出墓区,又回到管理中心的小超市。
跟往年一样,花220块钱买了条烟,送到在公墓值班室的沈大爷那里。又留下了一千块钱,拜托沈大爷逢年过节的时候,给萧明杰烧点纸钱。
沈大爷是萧明杰以前的牌友,俩人打了十来年的牌。甚至萧明杰跳河的头天晚上都在他家里打牌。萧时光打电话催了好几遍他才回家。
“明天得去医院做透析,今天你早休息,别去跟老头们熬夜打牌了。”那天晚上,他略带不满地说。
“好好好,不打牌了,早点睡。”萧明杰像个孩子一样听着他的叮嘱,或者说训斥,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的。
谁能想到那时,那时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要去跳河呢。
沈大爷自然也想到了当初的事,两手捂住萧时光冰凉的手,昏黄的眼里覆着厚厚一层泪雾,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你爸就是糊涂,但也不是坏人。他当时……当时就是被穷给逼走了。我要是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我那天……”
“都过去了,是他自己不想活的,跟别人没关系,”他打断沈大爷的回忆,拍了拍老人家的手背,又掏出一根烟递上去、掏出火机给点上,“而且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对他,对我,都是解脱。”
沈大爷把烟从嘴里拿出来,躲到暖气片那边,弓着背抹去眼泪:“你爸他是想活着的。没查出那个病前,还说过以后给你带孙子。唉,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得上这种花钱的病呢。”
宽慰了沈大爷几句,萧时光便告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