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从拙素日早眠,今夜又是早早睡下,再梦到了前世。
梦里是外城门一役过后的几日,谢沣将军的尸身一直被悬在外城墙上,伤口处流出的血顺着青灰的墙砖行成道道血线,又涸在墙上。
谢老夫人在谢沣殒命之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三日后便撒手人寰。
因在谢沣身上没有寻到虎符,林勰便在暗室中被离魂药搓磨七日,可他神识支离也不曾供出虎符所在。
郑从拙这时就已经悔了,但却骑虎难下。
素轸、北狄人佯装遵从与大晋的约定,实则私下另外结盟,收兵之后一路向西,在凉州境内汇合,前后夹击,打了已失主将的凉州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凉州将士很快回神,几营之间配合优良,五万将士对敌七万亦不见退缩。
就这时,京中有一与谢沣不曾相交的八品文官敬献虎符,言说是被人用箭矢刺在了自家大门上。
后来,郑从拙身故成了游魂,才知是谢沣委托与那人,待外敌来犯再献出虎符,“我谢沣的兵,不为助纣为虐的爪牙,只做保家卫国的利器”。
凉州军有了主将指挥后就更是悍勇,与敌军鏖战月余,几乎胜利在望,可颓势起于上京自顾难暇,断了补给,士气顿挫,节节败退,折损十之七八,余下将士被打散后四下落草。
大获全胜的素轸、北狄军队在折返往东,一路攻到了上京皇城。
那时郑从拙正在贺峤的殿中占卜,敌军冲来之时,他被贺峤将他推出挡刀而当场毙命,贺峤则借了暗道逃窜,在城外河口处被敌军乱箭射死。
大晋亡国。
九九八十一日中Yin期,郑从拙的魂飘在山河破碎的大晋疆土之上,见外夷处处欺男霸女、杀伤抢夺,昔日富饶的大地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他见到郓州故乡,他所在的村、县、州,他的故交、亲眷,几乎全部被害。
已故日久的郑从拙想哭却落不下泪——这些罪孽的主谋若是贺峤,那他郑从拙就是帮凶。若无那个南风天,若无谢沣将军战死,那一切就都会不一样。
谢将军那样的血脉、那样的性情、那样的才谋,就折损在卑鄙手里。
郑从拙纵身死,亦难赎滔天之罪。
梦里,入目全是鲜血、尸体、哭号,郑从拙骤然惊醒,一身冷汗。
醒来见时间仍不过子正,他长出一口浊气,披衣准备出去走走。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分别(1)
登州府的另一边,谢沣与林勰也掌了灯一道在案前忙碌,回复先前那道折子。
那折子经过重重筛选,最后到了龙案上,朱批却是监国太子贺峤落的,话说得好听,钱却没放几个。
像打发家里哭叫的孩子一样,意思意思给块糖拉倒。
“你也别难受,这事儿应该与你与贺峤的私交没多大联系,”林勰斟酌着用词,“便是搁圣人安好的时候,也不定会比贺峤给的多。”
谢沣感激林子修的善意,也知晓其中利害,便点头:“我晓得。但最近张冲他们又有新的册子交上来,还是再上一道折子争取争取。”
折子里字字俱是实情,户部总还有几个站他们这方,多一点坚持,便多一分支持。
“行,”林勰点头,“我再看看张冲递来的册子。”
夜已渐渐深了,府上的灯开始渐次熄灭,奏疏总算拟好。
倏忽,一道尖利的叫声划破沉静的夜幕,林勰推门走了出去,再进屋,肩上已落了一只威猛的海东青,林勰解下它脚脖子上缠的布条,铺平在桌上。
谢、林二人一看布条就都变了脸色。
这只海东青是北狄乌提部塞骶首领的爱宠,布条上的符号来自于他最信任的部下,上面用北狄文字写着:首领被劫,请将军救。
半晌,林勰问了句:“鸣苍,救吗?”
乌提部落离大晋最近,而首领塞骶本人虽无汉人血统,却曾承一儒师教导,不愿子民再受季节迁徙与战火纷争之苦,便主动求和,既纳岁贡、也受大晋支持,后还极力促成了在乌提部与凉州交接处的壅城互市之事。
于大晋来说,塞骶是最明理的盟友,可他所为又无疑是点了其他三部的眼,尤其是在乌提部的子民全部富裕起来之后。
大抵人都是这样的,自己不愿、不屑去做的事情,见旁人沾到好处,又无可避免地眼热。
塞骶今日被劫,谢沣几乎可以断定出手何人。
秋风起,北狄的苦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凉州现在几乎是铁桶一块,那乌提部就成了最好入口的一块肥rou,又或许,他们如今所觊觎的,还不止是部落中的金银财物。
于公,塞骶是边关安定不可缺少的首领;于私,塞骶是他纵马围猎、志同道合的好友。
“救,”谢沣焚了布条,“今晚就出发。”
“我这就去通知,”林勰说着话往外走。
谢沣点头,“我去与李伯知会一声。”
二人一道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