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晔静静地睁开双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空洞。
已是下半夜,室内寂静无声,李景肃的脸与他面对面,一只手臂搭在他身上,虚虚地拥着他。男人的呼吸声十分轻微,似乎已经熟睡。
临近满月,明亮的月光落在榻前。司徒晔盯着李景肃的脸看了一阵,试探着挪动他的手。李景肃没醒。司徒晔便轻手轻脚地从榻上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前的案桌旁,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匕首。
匕首的鞘是金色的,镶嵌了不少珍贵的宝石。拔出来,刀锋闪亮,削铁如泥,曾经切断他手上铁链、除去他胸前ru环的那把匕首。
司徒晔双手握住匕首,转身回到榻前,对着李景肃的后背,高高地举了起来。
月光落在少年秀美的脸上。他咬着牙,满脸恨意,眼中尽是血丝,握着匕首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却迟迟无法刺下。
一刀就好。只要用尽全身力气刺下这一刀,就能杀掉眼前这个人了。只要一刀。一刀就够了……
是这个人攻下了朔阳城,是这个人第一个侮辱自己,也是这个人把自己作为俘虏交给北茹王。若是没有这个人……
可为什么,这一刀就是刺不下去?
这些天他为自己清洗身体、喂饭喂药、时时陪伴,小心翼翼地安抚呵护、喃喃自语地道歉、还有那令人心驰神往的歌谣……
就连刚才的低沉嗓音,也依然萦绕耳畔——我心悦你,司徒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是真的……”
这些小恩小惠的施舍,这些无济于事的弥补,这些不知所谓的承诺,却让自己无法刺下这一刀么?
是自己吃的苦头不够多、受的伤害不够重,所以,心还不够狠、恨还不够深?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眼泪也不知何时悄然涌出,视线一片模糊。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压抑不住啜泣时,他听到了李景肃熟悉的低沉嗓音。
“你要杀我,我无可辩驳。但你至少干脆些。”
他陡然一惊,匕首跌落在地,泪眼模糊地看到李景肃坐起身来面对着他。他急忙蹲下身子想捡起匕首,却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并没有发疯,是么?”李景肃的询问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咬着牙,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崩溃似地大声回答:“疯了!当然是真疯了!只是疯得不彻底,过了些日子便自行清醒了。不过在你面前,的确都是装的!”
随即又大笑起来:“让你失望了么?没法继续装作关心我的模样了,觉得很失望?”
李景肃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黯然,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想。我觉得很高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看到你清醒……”
“别装了!”司徒晔大喊道,“别装的好像你真的关心我一样!骗得我团团转很好玩吗!?眼睁睁看着我信了你、把你当成知己,再狠狠地凌辱我折磨我,很有意思是吗!?”
“司徒!”李景肃双手捧住司徒晔的脸,急切地说:“你看清楚,我是李景肃、不是刘辉。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再欺辱你了。我是真的希望能好好照顾你!”
“都一样!”司徒晔跪在地上,全身脱力地痛哭起来。
“都一样……
“当初我那么信任他……我以为他好歹是一国之王,总该自重身份,不会做出那些卑鄙龌龊的行径……
“他对我处处尊重,让我以为能以君子之礼与他相交,还暗自窃喜,能让异族君王对中原文化礼乐产生兴趣,也是好事一件……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我怎么还敢相信,将我带回家中软禁起来的你,不会再骗我一次?”
李景肃心疼地拥住他,摸着他的头发、轻抚他的脊背:“不会、我不会!我不是他,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再把你锁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出门,你想去哪都行。你若不信,这把匕首我送给你,你贴身放着。若我对你再有侵犯之举,你便用它刺死我,我绝不还手!”
司徒晔靠在他臂弯中,将全身的重量托给他,哭得泣不成声。
司徒晔的心智的确在那噩梦般的一夜崩溃了。
从未体会过的痛苦、屈辱、绝望,撕裂他娇弱身躯的同时也撕裂了他的心。在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意识都在浑浑噩噩中沉睡。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感受、也不去抗争。他躲了起来,希望能在黑暗的庇护下远离所有那些不堪和痛苦。
所以他不知道司徒玮对他的身体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后来那些让他更痛苦更难堪的调教和侮辱。在不辨时间和空间的静谧中,一切都被屏蔽在心门之外,他不想再去感知那些真实的痛苦和无尽的绝望。即便偶尔有些格外强烈的冲击能够让他短暂地感知到疼痛,却始终无法唤醒他的意识。
随后在某一天,他又见到了那头白色的麒麟。
无边的黑暗之中,麒麟周身笼罩在白色的灵光中,那么圣洁,又那么刺眼。麒麟站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流下了悲悯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