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是听见外面小厮在一处踢绣球,她实在待不住,就跑出来看一小会儿。小厮们看见她,互相耳语一番,就嘻嘻笑着朝她走来道,哎,你是女人么?玉箫有些怕了,点点头,一排刘海儿随着上下起伏。小厮又道,那可不一定罢,进我们玉府的有许多假女人。又一个说,你把旗袍掀起来我们看,看有没有根。玉箫不解,但心下害怕起来。她转身想回偏房,却被小厮们拦住。他们围着她笑道,你是不是心虚,你就是个男人,为了进玉府讨口饭吃,故意装女人。玉箫急了,慌慌张张地道,我不是。小厮们相互递个眼色,就一齐扑上去扯她身上的旗袍。玉箫在他们身下乱喊乱叫,哭得撕心裂肺,只是没用。立时青箫跑过来,大喊一声,小厮们都吓住不敢动了。他们有的看青箫,有的看玉箫,看玉箫的最先喊起来,她,她流血了!其他人也都惶惶不安,玉箫头发散乱地侧卧在坚冷的地上捂着腹,青箫几步上前,抱起她时才发觉她双腿间渗出的丝丝血痕。
那夜青箫执意要玉箫在正房睡,他知偏房又寒又chao。他问她,你是第一次这样?玉箫点点头。青箫就过刚烧的水泡的红糖姜茶,送到她嘴边道,以后每来月事你都来我这儿喝一碗。这样才不生病。玉箫温顺地点头,之后便钻入被中沉沉地睡去。青箫眼望着玉箫,又取出琴来擦了擦,外面一钩明月锁不住清秋。
青箫在次日抚琴时感到格外寂寞。他想到拼命往脸上搽胭脂的落梅,忽而感到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他忘不了的还是二十四桥,二十四桥里的一切人事他都忘不了。他甚至偶然想起张才子,不知他面上的髭须是不是长得比龙须还甚,可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他母亲泪眼灯花落弹琴叹息的神态。她面前珠帘层层叠叠,他拨开一重重还是看不清她的容貌,直到最后一层,他猛地闯进去,那弹琴悲鸣之人抬起头,他看到的却是玉箫的脸。一双眼睛油汪汪地印着他眼里的绿影和眼角的绿鳞。他惊醒,琴弦捻断,他这才发觉玉箫就跪坐在他身后,美丽的脸色尽是担忧和疑惑。
箫哥哥,你怎么哭了?女孩伸手抚上他的面颊,顺着侧脸上的骨一路顺下来,手指shi了大半。他心中一阵悸动,被抚过的脸仿佛生出青色的刺扎着他。他努力平复这突如其来的愿慰,将她揽入怀中道,没事,琴弦断了。
玉箫搬回偏房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那时六爷已染上外面卖的罂粟粉,一袋一两银子可以吸三天。青箫已经许久不去金屋了,落梅在得意之时,不忘调侃他道,怎么,你还挺能忍。青箫笑说,也只有你喜欢那样不男不女的异物。落梅道,不是说六爷,我说你房里的女孩。青箫依旧是淡淡地笑。落梅讥笑道,你可真有本事,把她一手养大,到时候好生伺候你。青箫沉了脸道,不是所有爱都像六爷给的那般污浊。落梅大笑起来,你现在清高了,干净了,当年在六爷屋里,还不是该干嘛干嘛,一样没少你的!青箫转身欲离,落梅不依不饶道,你知道家里人怎么说?他们说你早就碰了她,连六爷也是这么想的。青箫又回头,一个巴掌挥上去,落梅这才发觉男人的手气力十足,他给打得踉跄半天还是勉强支撑着没倒下。谁这样讲,我就这样对谁。青箫握紧了打人的手,他深知自己离扮女人的时日确已很远了,也许就是玉箫来的那一天,他就彻底弃了脂粉花香。他是被她唤醒了他差点迷失的对本性的认知。玉箫捧着一大捧菖蒲,躲在凉亭后面听他们二人讲话,心里凉飕飕地发寒。什么时候开始,她发觉他眼里的绿影让她惊慌失措,他眼角的翠鳞让她落荒而逃;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告诉他月事何时来,而是偷偷去他屋内取红糖;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习惯弹琴时被他拉着手指,再也不习惯他的遇她即热的冰冷胸膛。她有一次在他洗澡时误闯进来,看见他白皙的后背仿佛有明月的质地。她不能解释自己愈发古怪的行径,只想着快速逃离他的身边。她还了琴,搬了所有东西到偏房,却在他不发一言的沉默中愈发灰心。她不再叫他箫哥哥,而是直呼其名。然而每一次发声,这两个字就如烫嘴的山芋让她舌头打结,而他往往疑惑地望着她问道:“玉儿,你怎么了?”
玉儿,玉儿。玉箫回神,发觉这话不是叫她,是叫玉府里的另一人。那个正午烈阳毒辣,玉箫却发现青箫仍是一身青袍站在房门口逗弄他的蛇,没半滴汗渍淌下来。而她自己冒了一身汗,后背的衣服都给濡得shi透。她是第一个发觉那条蛇莫名狂躁起来的人,它在从青箫怀中滑出去,在院中梨花树下胡乱盘舞一阵,一顶红轿子就给抬了进来。青箫起身,目光有些涣散和迟疑,玉箫也小跳着到门口去看。玉人就是在这时进了玉府的门。轿子停稳,车上走下一个如玉的美少年,他身量苗条,腰肢柔软,像是舞楼的舞伎。青箫注意到他下唇旁一颗朱砂痣。玉人朝青箫笑一下,亮亮地唤一声箫爷,又看了玉箫一眼,那一眼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几乎是出于本能,她顺势退到玉箫身后,就如儿时遭遇小厮无理的欺辱一样,她总是本能地躲在他的青衫之后。而他也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她感到抓着她的手冰凉如蛇身的温度。金屋又添新客,只是这时六爷早已不是当年听琴落泪的六爷,罂粟花粉让他两颊的红晕散尽,面皮如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