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上有一个女孩子父母和阮糖家有往来,她知道阮糖家的底细,便告诉班上的同学,阮糖曾经被拐卖过,最近才被找回来。
于是,大家便都像是看西洋镜一样看她,总是用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问她在山里的生活,总喜欢对她说——
“你真可怜。”
“你好可怜啊!”
“你也太可怜了吧?”
……
阮糖总是倔强地抿着唇,即便受伤也挺直了她的脊梁,一遍又一遍地和人强调:“我不需要同情。”
但,她总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哎呀,我们都是好意,你不要不识好人心嘛!我们和山里的那些小孩儿可不一样。”
于是,阮糖就只剩下了沉默。
那段时间,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在家里。她父母每天都会让保姆把她洗干净。——虽然他们也是好意,但用“洗干净”这个词,总让她很受伤,好像她很脏、永远洗不干净似的。
她的妈妈管她的衣食住行,会给她买衣服和零食。衣服都是小孩子的时兴款式,可她从来不敢穿,因为她的弟弟妹妹总是很鄙夷地说——乞丐披龙袍也成不了皇帝,乌鸦插上羽毛也变不了白天鹅。
零食她也不敢拿。
怕家里人觉得她是山里出来的,没见过世面,见着吃的就犹如饿狼扑食。
就这样。
有一天,她听见她的妈妈忧心忡忡地同她爸爸说:“你有没有发觉,阮糖身上一股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展样、不大方,还有些内向,平时总低着头,也不关心弟弟妹妹,不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我还记得,当初她小时候白白嫩嫩,长得又好,可招人爱,出门走亲戚见朋友但凡谁见了她都要亲两口的。现在,真是被那些山里人养坏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掰回来。”
于是,他们经常对她耳提面命,告诉她要落落大方,别被山里的那些“穷酸”气影响,甚至于,会在她面前直接毫不避讳地说她被养坏了。
他们不仅仅在家里讲,也在外面说。——也许是怕别人以为阮糖是他们养出来的,堕了他们的颜面,因此一定要强调是被山里人养坏的,再挑些事例来讲讲,玖拾光整理告诉别人他们是怎么Jing心养育她想引她回正道的。
她从来都只抿唇笑笑。
父母便又觉得她没脾气、没血性,性格太过木讷。
小姑娘很难过,但她面上什么都没讲,父母只当她是个被养歪了的呆子,无可救药,必须花大力气掰正的那种。
第二次随堂测验,阮糖拿回卷子请家长签字,看着那可怜的成绩,她母亲忍不住像第一次看见她的月考成绩单那样忍不住失声,“你到底怎么考出这种成绩的?猪都比你考得好!”
“算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她去书房找阮糖的爸爸说话,阮糖回房间时,弟妹都在门口指着脸羞她、笑她。
她听见书房里妈妈的声音,“给她花了这么多钱请家教,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些起色,就这成绩……让咱怎么见人!”
于是,她不敢再有一丝懈怠,甚至不敢沉溺于悲愤——
那时候,班上的同学有一天误打误撞扯下了她的假发,看见了她头上冒出的青茬,忍不住哄堂大笑。自那以后,他们总是扯她的假发,又说她山里人很土,每天都穿校服,怎么说她都放不出一个屁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走路都要故意绕开她,仿佛怕沾上什么脏东西,谁要是不小心碰到她或者碰到她碰过的东西,都要故意去洗好几遍手,还要做出夸张的神情表示自己对她的嫌弃。
没多久,有一个女生愿意主动和她做朋友。
她会在别人欺负她时帮她,会和她一起去食堂吃饭,平时课余活动时间也总和她在一起。渐渐地,阮糖有些信任她,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于是,不论她问什么,她总会回答。
可没几天她就发现,这个朋友歪曲她的回答,并夸张地说给其他同学一起取笑。
那一天,她同那个女生对峙,才知道她是班上那些同学派来的“卧底”。
悲伤吗?
悲伤。
难过吗?
难过。
但她更多的,是不想再让人看笑话,不想再看那些或嘲弄或怜悯的目光。
她变得更加沉默,开始自己从初一的课本开始,通看初中三年所有没学过的课本。也许是天赋,她看书很快,通看一遍,脑海中便有了大致的概念,老师给她补课时,她已经能针对自己不明白不懂的地方提问,并主动提议用题海战术。
她没日没夜地学,只为了让自己不要变得没有价值。
随堂测验中,她的成绩开始一点一点变好,甚至,在期中考试中取得了重大的进步,直接一跃成为这个差生班的前几名。
可是在班级里,她依然是被排斥的那一个。所有人都不喜欢她,都说她土,他们甚至模仿她的口音、夸张地模仿她走路的姿态,说她一个乡下人也学城里人走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