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眺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船坞。略带咸shi的海风吹拂在身上,将她的裙摆扬成几段起落的圆滑的连音线。
这座濒临黑尔戈兰湾内,位于易北河下游右岸的德意志最大的港口,即将有一艘蒸汽轮船驶向大海对岸的大英帝国。它将乘载一位就要声名远扬的音乐家,为他拉开职业生涯中通向辉煌的序幕。
不止是德意志,不止是不列颠。
菲利克斯·门德尔松的名字,将会随着他大旅行的路线,响彻欧洲每一寸领土。
“走吧,夏洛蒂,我们该起航了。”
英俊的青年走过来,随手扣上帽子。他从怀中点出两张船票后,向身旁的少女递上了他带着白丝绸手套的右手。
和煦的阳光下,身着水色长裙的夏洛蒂半绾着头发,那些漂亮的棕色小卷垂落下来,随着海风轻盈地飘荡。裙边的金叶刺绣折射出零星的光点,
这条裙子没有买错,她果然还是裙装好看。
菲利克斯十分满意自己的品味判断。昨天一到汉堡,不须提点,他便在用餐的时候给夏洛蒂送上了次日的衣装。
出人意料地,少女虔诚地用双手捧起青年那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在他的手背上印上一个清浅的吻。
菲利克斯睁大双眼,耳朵刷地染上绯红的颜色,心跳急若鼓擂。
只是暮春,而他却像是中暑了一般,只觉得双脚踩在云端上,整个世界都是甜蜜的眩晕。
青梅小姐、从来没有、这边主动地、用异常亲密的方式、表示过她的情感!
她甚至从小到大都抗拒贴面礼——
“那么,该道别啦,我亲爱的菲利克斯先生,衷心祝愿你的大旅行收获颇丰。”
飘忽的青年蓦然怔住,从天堂坠落人间的反差,让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嗯?你说什么,夏洛蒂?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你该去向你的音乐之路,开启你的全新篇章——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啦。”
“你在跟我说笑吗?小姐,这个玩笑我不接受!”
菲利克斯只觉得眼前一黑,这里不是人间,是地狱。他焦躁地接上她话语的尾音,十分肯定地传达着他的拒绝。
夏洛蒂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平静地注视着他。她没有逃避他的控诉,更没有像以往那样
“其实,菲利克斯,我犹豫很久才最终做了这样的决定。我从未想过要失约与你——从那天你邀请我时,我就已经想好了。”
“你是如此的优秀,而我又怎么会甘心只做你的旁观者呢?我愿意陪伴你,乐意见证你变成奇迹,但我不能每一次都应允。”
“我想试试,和你一样,做做现在的我最该做的事。”
“而你更不应该受到牵绊,去做最好的音乐家吧——请让我惊叹,让我折服,让我因为你变得更好。我没有自卑,我亲爱的先生,我只是找到自己想要走的那条音乐之路了。”
夏洛蒂从未这般郑重地和菲利克斯说过话,她握紧他的手,将他的身影刻进她的眸中。
所有不能言语的情绪,都在那深邃神情的波光里,全数摊开在他面前。
“若我终生得不到一次能够正式在台前指挥乐团的机会,菲利克斯,我愿意在幕后做一根烛火,将职业指挥家的理念传播在世间。”
只有音乐家最懂音乐家的追求。
实现自我的音乐理想是他们毕生的夙愿。
菲利克斯敏捷的才思已经想好了千万条论述去反驳夏洛蒂的理由。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从未辩解,只是将她最真实的愿望说出来。
而这个愿望构成的因由,青年作曲家根本无法驳回。
让音乐家放弃自己的追求,等于让他放弃自己的灵魂。
菲利克斯渐渐释然了,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夏洛蒂没有因他失去自我,没有顺应他近乎无礼的自私。他无法想象,他珍视的人因他有了内心的缺憾和理想的不完整,他会背负起多重的枷锁。
这样的夏洛蒂很好。
好到他比上一秒,更加疼惜她。
船舶即将启航,提示的钟鸣在港口彻响。
他和她之间,似乎最缺时间,却又最不缺时间。
做个约定吧,我们各自前行,去做各自的事,去成为最好的你我。
待到重逢时——
你依旧是我心尖的姑娘,我仍然是你执手的情郎。
菲利克斯翻过手,扣住夏洛蒂修长的指尖。他闭上眼,以他温润的唇瓣,将他的珍视于深情,印在了她的额间。
少女惊温暖的棕色瞳仁微张,惊愕还未化作烟波流光,便被带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她的心律从悠扬的柔板变作活泼的快板,还未等她适应过来,温情低醇的和弦声在她敏感的耳畔弥漫开来。
眼中氤氲的水汽几乎要化作晶莹的水滴滴落下来,夏洛蒂满脑子都是菲利克斯身上松柏般的木质香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