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鸣烨记忆里的父亲,一直都是不苟言笑。他是威严的大家长,做事有礼有节,待人不怒自威。他很少来看母亲,虽然有众多妻妾,却并不沉迷于女色。她们更像是他身份的象征。虞少爷仰望他、崇拜他,又愧对他。
他是父亲的独子,也曾意气飞扬、壮志凌云,誓要让虞家因他与有荣焉。但是,十八岁的那场怪病击垮了他,让他从众星捧月跌落到人生低谷。他看到许多昔日同窗投来怜悯的目光,家人亲眷也是摇头叹息。他害怕被可怜,那比埋怨、指责,还让人痛苦。
他想过自戕,想过就此沉沦。在数不清的煎熬着的日日夜夜,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让他大失所望。
他看过太多人情冷暖,千夜的出现,显得那么弥足珍贵,照亮他Yin暗chaoshi的生活,让他重新燃起对活着的渴求,他想去爱,想被爱,他为她醒来。
但是,醒来之后却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自己一辈子都在浑噩之中,那样,便不必面对最爱之人和敬仰之人的苟合。他的父亲,在他病重时,强占了他的妻。他为之幸苦孕育孩子的妻,与父亲上了床。他承受不了。
虞鸣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他的小院,他摇摇晃晃、飘飘忽忽。钏儿跟他说话,他却恍若未闻。一头栽到床上,起不来也睡不下,心神俱裂让他无法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沉,应该是千夜回来了。
千夜攀着他的肩,轻声问:“真喝醉了?我找你不见,原来你自己回来睡了。”
他甚至能分辨出妻子声音里的沙哑,那是与父亲互相质问时用力过度导致的。他不愿再回忆刚才的事,千夜的靠近让他如被针扎,心里一阵阵的作呕。他感觉自己快要死去。
太过强烈的情绪,有时却是沉默。他该说什么呢?还能说什么?对她歇斯底里的哭喊吗?那又有什么用?
所幸千夜没打算叫醒他,而是回厢房睡下。自从虞少爷生完孩子,千夜为了让他静心调养身体、避免房事,选择睡在隔壁。虞鸣烨不清楚她真是为自己着想,还是不想再碰他。他已经不愿深究。
一夜都在浅眠,迷糊中,他做了很多梦。梦到他自己从没醒来,身形一日比一日枯槁,小阿福也没能出世。后来,北方的战火蔓延到这个江南小镇,虞府举家逃亡,他被遗弃在小院中。院里荒草漫长,侵蚀他的骨骼血rou。他明明还活着,却已经死去,在亲人的记忆里永逝了。
弹指之间,岁月流转,他还困在这座院子,不断重复生前的光景,有千夜、有钏儿,有那些再熟悉不过、陪他长大的小厮丫鬟。桃花落尽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走进他的城,浑浊的老眼让人格外熟悉。她一声声哭诉,一声声呼喊他的名字。他身边的幻影土崩瓦解,原来,他固执的存留在世,就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而她,早已不负年少时的样子,只剩满脸皱纹。他想抚摸她苍老的容颜,却再也碰触不到了。
他哭着醒来,身后的千夜为他擦去泪水,温柔地问他,“做噩梦了?”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人生初见时。
后来,他得知自己身怀寄生胎,执意去教会医院做了剖腹手术。没有虞鸣煊,小阿福也不是他所生。再后来,他修养了大半年,终于恢复如初。
之后,爆发战乱,他毅然去投军,为国家出一份力。千夜在家里等着他。仗打了七八年,他衣锦还乡,与妻子团聚。彼时,千夜已经接管虞家,为夫者驰骋沙场,为妻者Cao持家业,两个人再和美不过。
可是,好景不长,千夜染上重疾,不久便撒手人寰。他消沉、痛苦、孤独,没过两年,他又娶了年轻貌美的妻子。日子一天天过去,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忘记千夜的样子。忘记自己曾经那么爱过一个人……
寂静长夜,突然惊醒,追忆起自己年少时,曾酷爱的眉眼温柔,像烟锁寒江里的一湾星河。那时二人情深意浓,相看一眼便掀起万丈烟波。她的眼,温存缱绻,看着自己总有不舍。他写给她的信,压在枕下,她读了又读,还细细描摹。
他翻出两人的合影,桃花树下,十指相扣,两人相视而笑。趁人不注意,她踮脚吻在他的眉心。她说,红尘千丈,却只钟情他一个。
虞鸣烨从一个复一个梦里醒来,每个梦里都有千夜,是他们的千般结局,都没有现实这般不堪。
他穿好衣服,一个人走出内院,去寻沐先生。
寂寥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去。看门人睡得迷迷糊糊,惊诧地问:“大少爷这是去哪里?”
他没有心思回答。
沐先生正在用早饭,见到虞鸣烨,问:“怎么来得这样早?”
虞少爷闷不作声,心里的话难以启齿。
师徒两人说起北方的战事,忧国忧民的心思暂时压住纷乱的情绪。
沐先生说:“自从柳条湖事件后,东三省沦陷,日本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华夏爱国志士奔赴前线,浴血奋战。吾辈读书人不能置国难于不顾,为师打算离开易宁,北上救国。哪怕为国捐躯,也不做亡国奴。”
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