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送梦蛟回住处后,又回到了谢磬身边,他正抬头仰望着那一轮明月。
“你何时有了赏月的爱好,还是,你也想一睹月宫仙子的柔情?”
谢磬即收回了目光,轻叹道:“莫要开玩笑,月宫折桂这样的事不适合发生在魔的身上。”
琳琅掩唇而笑,尽管目光中冰冷的意味更多,“你忘了天宫的公主是我们的母亲么,父亲能娶仙女,你自然也可以追求神女。”“你在生气?”谢磬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问道。
“你觉得呢?”琳琅淡然道,转身进了屋子。
谢磬跟在她身后,轻声道:“是气我不告而别,还是这几日不曾联络你?我只是有事在做。”
“大殿下对我究竟有几句真话?”琳琅压低了声音,“梦蛟……他就是云水渊的主人,天宫无极剑圣玄隐,他来到人间做起了凡人,你早就知道了吧?上次遇见他,你却还装模作样,殿下觉得,我很好骗?”
谢磬抬手想抚一抚妹妹的头发,谁知琳琅侧过身,连一个好脸色都不给他留,谢磬只好收回手,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如此生气,只是我也没想到你在外面随便走走也能碰上他。”
“神魂妖骨,却被锁在了人的躯壳里……”琳琅眸色暗了暗,“你和他私底下有什么打算?为何他会出现在人间。”
谢磬一言不发。琳琅冷笑一声,已是失望至极,“罢了,就当做这件事我从来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从今以后,我也不再过问。”
*
琳琅同芙宸仙子坐在孤山阁子上。这两日接连下雨,西湖涨了水,再一放晴,十里红莲映着夕阳晚霞,愈加像水上点火。沿湖的柳树浑身shi透,枝条缀满银亮雨珠子,仿佛能丁零当啷作响似的,风一吹,就掉下好多雨做的铃铛。鱼戏莲间,燕穿柳间,众花仙泛舟莲柳之间,洒下的笑声清透,敲冰戛玉都没法比拟。
每到夏季,杭人游湖避暑者尤多,由断桥至苏堤一带,处处皆歌吹香泽,大船小船肩摩肩、篙击篙,载的都是闲男闲女。花仙的小舟就从那些游船丛中撑过,遇到缝隙太窄的地方,舟身侧立而起,样子既俏又险。她们尽可以放肆;往来的乘客rou眼凡胎,即便与她们擦肩而过,也连个花影子都看不到,只能隐约闻见一点缥缈的香气。芙宸仙子因问起琳琅如何又回转杭州来,琳琅向湖心一指,遥遥指向一艘画舫船头的琴师:“我在看着他。他从苏州回了杭州,我就跟在后边。”
芙宸略瞥了一眼,长长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为个年轻男人。”
“以他的年纪,说是个男孩子也可以了。来历可不简单。”芙宸摸不着头脑:“如何不简单?”
琳琅摇头:“不能说。”
芙宸轻哼:“你居然这般遮遮掩掩,那我可更要好好看看了。”
梦蛟身边立了两个作歌的少年,他正倚琴为他们伴奏。西湖的喧嚣中,画舫上的琴歌也是出挑的,引得旁边船客停下了话头,把眼光注射过去,周遭便渐渐静了下来。芙宸手搭凉棚,跟着他们望过去,看到那个抚琴的年轻人。天气尚溽热,许多人都拉开了衣领或挽起了衣袖,他一身洁白的麻衣却结束得整整齐齐,只露出线条清秀挺拔的脖颈,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漆黑如墨,衬得一张脸莹然如透明。
芙宸仔细端详了一回,向琳琅说:“你看上的小白脸不错,真个芝兰玉树一般。只是他怎么和一帮伶人混在一起?那画舫是给游客唱曲的;现在的戏班子赶场卖艺,都赶到西湖上啦,简直晃得我头晕。”
琳琅道:“头晕就不要看了,反正他现在平平安安,我也不必老盯着他。咱们先去看看你的花。”
芙宸竖起手指:“且不忙看花。你上次给我们阿措带了点心,阿措懂得投桃报李,也备下了好蜜要送给你,这几日她一直念着你呢。你问她要蜜去,我跟着你,也顺便沾光吃些。我这就叫她们回来。”说着,打了个响指。
响指清脆地递出去,嘻笑荡舟的花仙闻声便打桨回船,毫无留恋迟疑。芙宸仙子出现在窗口,俯视着她们。显然她在下属中间有令行禁止的掌控力。
琳琅悄声说:“为老不尊啊仙子。”芙宸回过头来哈地一笑,拉琳琅站了起来:“你尝尝就知道了,百花园酿的蜜,比外边的都甜。”
琳琅也笑:“我看呢,还是你们这群女孩子最甜。”
两人回阁子时,已是月上柳梢时分。湖上游人渐渐散去,临川班的画舫却未离开,反而撑到了湖心,在舱中生起茶炉,一众少年伶人都围炉坐下,开始细细地练喉。此时月如新磨明镜,荷香拍人,画舫上的歌声,一句一句,分花拂柳,隔浦送来: “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是清唱,声腔直白,旋律的变化也不多,不比方才为游客献艺时的一转三折,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绵软。教人听了,仿佛当真能放眼看到,水乡的菱叶与芙蓉间,男孩女孩荡舟相遇,便欢悦无邪地放歌,纯粹出乎天然,甚至无关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