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知道自己发烧了。身体一阵阵的发抖,从鼻孔和口腔呼出的热气却灼灼的像是在喷火,烧得嘴唇发干,人中发疼。她睁开眼,以为自己睡了很久,结果发现屋内仍是漆黑一片。
她已经很久没发烧了。从高中开始,她就一直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至少发烧这个症状,她是极力避免的。
毕竟,它从来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印象里,第一次让她痛苦得不行,甚至险些要了她的命的发烧,是在七岁那年春天。
陈玉没有父亲,由母亲尹双枝一个人把她带大。如果是在城市,单身母亲拉扯孩子可能不是特别少见,但在农村,这就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时的农村,如果不进城打工出卖体力,务农几乎就是唯一的收入来源。陈玉的家乡地处山区,每家的地都不多,经常需要开荒种植才够一家温饱。一个年轻寡妇,又要养儿,又要糊口,虽然有亲戚邻居帮衬,那种艰难也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年幼的陈玉当然并不懂这些。她只是被母亲牵着,今天在这个邻居家玩,明天在那个嫂子家吃。好在她不难带,一个玻璃球就可以趴在炕上玩一整天。最让她开心的,是到大伯家,脾气好又疼她的爷爷不仅会拿出泛黄的书本教她认字,还会让她骑在脖子上,咯咯笑着指到哪儿跑到哪儿。
关于父亲,她知道得很少。母亲不跟她讲,偶尔有人跟她透露几句,末了也会叮嘱她千万不要在母亲面前提,免得她伤心。各种信息拼凑一下,她知道,父亲陈卿活着的时候是个开朗又英俊的小伙子,在雨季不顾性命英雄救美的传奇事迹,以及被救的女孩深受感动以身相许的婚姻故事,都是村里的一段佳话。可惜结婚还不到一年,他就因为要救一个险些被撞的小男孩,命丧车轮。
据说消息传来的时候,母亲怀孕还不到四个月。突闻噩耗,直接就晕了过去。很多人猜测,这么年轻的小媳妇,再怎么有情有义,怕也免不了要趁月份小打掉孩子,另嫁他人了。没想到父亲葬礼上,母亲当着全村人的面跪在爷爷面前,指天发誓,说自己的命是陈卿救的,自己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不管多难,一定会给陈卿留下这个后。说到这儿,讲述的人总免不了感叹几句,什么你妈真不容易啦,可惜你是个女孩之类的。陈玉听到这话就有些不服气:女孩怎么了,邻居家四叔出去打工,也是四婶一个人带儿子。和那个脏小子比,自己不哭不闹还帮妈妈择菜,不是强了百倍?
大人们就哄笑成一团,说到底还是小孩子。
尽管大人们描述得很美好,陈玉却很难感觉到母亲对父亲有多深的感情。那个时候的她当然不懂什么叫爱,但已经有了爸爸应该想妈妈,妈妈也会想爸爸的认知。可是如果连都不愿意提,那怎么算想呢?
直到有一天,她在柜子里乱翻,发现一只很好看的木盒里有一只绣花红布袋,里面装着两绺头发。
一直跟爷爷背书的她知道这是什么:结发夫妻结发夫妻,这就是他们结的发。
再看看盒子里的其他东西:照片,戒指,红色的手串,干成一束的小花,每一样都小心放置着。
她很开心。她自己就有个小铁盒,里面都是她的宝贝:一个完整的一点都没有磕碰的玻璃球,一只染成粉色的羊嘎拉哈,一张有点脏的葫芦娃画片,还有很多从河边捡来的好看石头。母亲不说父亲,但是她把他的东西当成宝贝。
她恋恋不舍地把绣袋放回原处,得到机会就偷偷打开盒子看一看。一来二去觉得不够,干脆把头发拿出来一些,想了想又穿进枚那枚银戒指。她想,戒指个头小,就算母亲哪天打开盒子怀念父亲,也不会被发现的。
妥善地把它们包在自己的小手帕里,陈玉想象父亲就陪在自己身边,只是看不见。小孩子吵架时,不会有什么顾虑,她被骂过好多次活该没爸爸。可自从带上父亲的头发,她又勇又凶,把前屯的一个大孩子挠得脸上几条血道道。
彼时她还不知道乐极生悲的道理,但事情是不会因为她的不知道就不发生的。
陈玉家乡的主农作物是玉米。收秋后卖一半,在院子里支了架子再晾上一半,开春时卖掉,正好买新一年的种子化肥。这年的四月,在大伯陈衡的帮助下,尹双枝在院子里铺了塑料布,把玉米脱了粒装袋,就和大伯去卖米了。临行前,她嘱咐陈玉好好扫一下院子,把零星的米粒收集起来留着喂鸡。
陈玉很听话,扫完后把米装进簸箕,到偏房去挂笤帚。她们那的老房子布局都差不多,一个四方院,坐北朝南的正房,左边的大屋宽敞亮堂些,中间是灶房,右边有个小屋。朝西的还有一排偏房,用来堆放杂物。陈玉家的偏房,不仅农具堆在里面,屋内还有个地窖,冬天用来储存白菜。陈玉挂笤帚的时候一个没留心,小包就掉进了地窖里。
她吓坏了。她从没进过地窖,趴在边上只能瞧见一片黑。害怕宝物丢掉的着急和担心被母亲发现自己偷拿东西的恐惧混在一起,让她差点没哭出来。蹲在地上想了好久,她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