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下秀珍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靠至,那人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秀珍遲疑地搭上他的手臂,由他扶起自己,她眨了眨眼才瞧清楚對方的衣著。
來人穿著深茶褐色的折領軍服,與其他兵卒頭上掛著三塊垂布的帽子不同,他戴著正經的大檐帽,肩膀上的黃色領章上下各有一條紅直線,中間是一顆醒目的黃色五角星。
他的身姿是日人中少有的高大挺拔,束在黑色軍靴裏的雙腿修長有力,把稍嫌簡單寬鬆的軍服穿得合身有型。
從領章看來這人身分肯定不低,秀珍不敢往上打量他的長相,心裡還猶有餘悸,又不知他是何意,瘦小的身體仍不住的顫抖。
對方托起她的頭,審視了半刻,少女的眼眶通紅,長睫間似有淚珠快要落下,墨黑的眼珠只敢往下睇,掙扎間一頭長髮已如蓬草般散亂,右臉留下紅腫的掌印,身上的裙子磨損得髒破,狼狽卻又惹人憐惜。
那人鬆手後,秀珍趕緊的低下頭去,在額上的瀏海間偷偷的瞄了對方一眼,他非但不像那幾個禽獸般面目可憎,還甚為英俊,劍眉星目、輪廓深邃,眉目間帶有一股凜然的英氣。
桑原俊夫是陸軍的少將,還不到三十歲就升為將官,在廣州被攻佔後,便被派往駐守與香城間的邊界。英軍失守水塘後,旋即被派調進駐香城。
他在軍隊中的名聲甚好,寡言少語,嚴己律人,辦事一絲不苟,也從不沾上違反軍紀的惡行,在他的手下的士兵即使比他年長的亦十分敬畏他。
雖然他阻止了那幾名小兵的獸行,卻並非他的良心作崇,他一向不理閒事,對非他麾下的士兵更是毫無關心,只要不影響行動,他一概不理。
只能說這天碰巧他初來乍到,急著趕去位於長島酒店的總司令部路上,看見好幾個叫嚷著欲反抗的外國人,正想吩咐底下的人處理,轉頭就看見這幾個猥瑣的士兵有正事不辦,只顧一飽獸慾。
桑原身旁的大佐自覺的往那領頭士兵身上猛踢幾下,喝罵道:還不滾去做事。 幾個士兵迅速的行了軍禮,便屁滾尿流的竄走了。
桑原原只想教訓自己的士兵,卻在看到地上抖瑟、抽著鼻子的秀珍後,莫名的伸出了手。他端詳著她的臉,腦海裏浮現了在家鄉的妹妹的臉容,桃子也有這般柔和又軟懦的神態,只是眼前的女孩卻更加粉妝玉琢,一雙剪水秋瞳,更顯楚楚可憐。
把她帶上。 時間不容桑原多想,他落下一句簡短的吩咐,便大步流星的離開。
他身後的一排排的士兵腳步統一的跟上,最後方的一列有兩位木無表情的士兵在大佐吩咐下一人一邊的架起秀珍,半抬半拖的帶走了她。
被挾著的秀珍雖然聽不懂日文,但也知道這是桑原的命令,這次她沒有近在眉睫的危險,也猜出他是高級的軍官,冷靜過後也不敢再高聲呼救,她只敢在心裏喚著鏡生的名字,祈求上帝保佑他。
抵達長島酒店後,秀珍被粗魯的丟在一間普通的客房,雖說普通也是香城最尊貴的酒店,裏面的裝潢依舊洋氣豪華,只是面積比其他的小,臥室只連著一個辦公間跟後方的浴室。
秀珍在房間裏坐不是,站也不是,只敢在窗前無措地絞著手指踱步,走得累了也不敢往床上躺,只好坐到地毯上、挨在書桌旁,晶瑩的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房門。
另一邊廂的桑原則是在司令部裏忙了大半夜,英國人投降後他們要馬上發佈指令確立軍政府的管治,還要封鎖海陸兩路的交通跟處理戰俘的安排。
待一切訂了初步的方向,已是凌晨時分,桑原才回到下屬安排的房間。
甫進房,他便環顧一周,確定合他要求後便對下屬點頭,示意他離開。
作為自律嚴格的軍人,桑原從不鋪張浪費,他接受因他軍階而比旁人獲得更高的待遇,但是過於奢華放縱的享受,對他來說非但不必要,還容易使他分心。
桑原脫下身上厚實的軍服,一板一眼的掛好後,穿上灰色的和式浴衣,正要走到書桌拿起擱在檯面上的資料。
這時他察覺到房間裏有第二個人的呼吸聲,他鷹目一掃,發現靠在桌邊一臉戒備的秀珍,才醒起傍晚使人帶走了一個女孩。
男人的氣息越發接近,秀珍羞窘的別過頭去,緊張得滿身冷汗,貝齒咬著緋紅的下唇,臉色卻是慘白得嚇人。
男人向下睨視著秀珍,不帶一絲情緒的開口道:起來。他竟然會說國語,甚至比她還標準!
秀珍驚訝的瞪眼,卻依舊不敢看向桑原,她在香城長大,母語雖不是官話,但在來自北平的漢語課老師指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