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影,眼神璀璨夺目,分明不容他狡辩。
宗靖龙心道可惜,随即放开了顾青。
“顾大人,在下失礼了。”
宗靖龙起身,一揖到底。
若说之前是欣赏肯定,现下便有更多敬佩,顾青竟还有本事看穿他的把戏。
这个金镶玉琢的人儿,到底能带给他多少惊喜,生就的又是怎样一副玲珑心肝。哪怕卢皓是他真心实意结来的契弟,见了顾青,又如何叫他不生欢喜?
“万石船主不必多礼。能设下这许多关隘,逼得顾青不得不置之死地,亦叫青佩服。”
宗靖龙哈哈一笑揭过,这就请了顾青入席,又斟上千金难买的玉泉酒,举杯道:“宗某幼名东官,顾大人喊我东官即是。不知大人可有表字?”
顾青眨眼,海盗头子要称兄道弟起来,他却也不好推托,接了酒盅道:“今上赐字长卿。”
饮了这第一杯,顾青忙歉声相告,“青素有痼疾,不能饮酒,还望东官见谅。”
宗靖龙细观顾青神形,见他不过小小一盅下肚,脸上已显出异样chao红来,因心有爱慕,便生怜意,自然不再强求于他。
席开后,院中不知何时有人抚起琴来,两人聊着京闽两地风物,顾青又给宗靖龙敬了几回酒,一桌珍馐渐渐上了大半。
知美人不能饮酒,无缘一睹醉态,宗靖龙到底心有不甘。
他握着酒杯佯装醉意转到顾青跟前,凑近了试探,“长卿怎知我被你揭穿,定会认下。若我坚持不认,只怕此刻吃的就不是席面了。还是说,长卿你,实是中意东官我的?”
顾青知他大着舌头装醉,只端坐瞧他,冷眼轻笑。
“万石船主独霸海上,手下几千近万弟兄,无信反悔之人难以服众,这是其一。能花这许多心思来考我的,必不是短视之人,这是其二。
重信义,能深谋远虑者,怎会为色相所迷,逞一时之快而误大事。”
宗靖龙被顾青戳破没了兴致,脸上立时显出阑珊之意,不想顾青转手抛出糖来。
“就凭东官觉得顾某能值一百海船,我自笃信于你。”
宗靖龙原是快意恩仇之人,喝一声,“好!他日海上我若不能护你周全,必拿命来抵。”
顾青知他意思,几千号人,多少路人马,其中难保没有异心的。
明着为难捉弄安抚使的事小,暗地里想要斩了来人,毁了归顺可能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烧杀劫掠,横财发家,再要海匪们回去老老实实耕地做小买卖,又或是辛苦拿着兵饷,从头守起军纪,那必定也不是个个愿意的。
顾青笑着伸手,两人对视,握拳成说。
有了共识作底,宗靖龙放开了喝,便真的有了些醉意。夜半更声传来,臂儿粗的红烛仍照得亮堂,却已有昏黄之感。
有人入内悄悄洗盏更酌,又轻手轻脚撤下残羹冷炙,仍摆上功夫茶海。
宗靖龙眯着眼,见眼前人安宁静好,神色温煦,身上自有他心生向往,触之不及的东西。
他莫名有些心灰意懒,浊酒入肠,凉如夜。
“家父死于海寇之手,我是遗腹子,七岁没了母亲,跟着叔父跑船长大。叔父见我机灵,让我识字读书,又带我去到各处,与夷人混得熟了,便学了不少洋话。
琉球语,弗朗机语,柔佛语,还有吕宋话,有走明路的,有夹带私货的,来往商路,给叔父做译者。”
顾青静坐倾听,好似能天荒地老这般听下去。
“十几岁时,船遇风暴,叔父落海而死,我被海寇救起,因能说这许多洋话,得以讨食活命,渐渐受了重用……
我父死于寇手,我却成了万石船主,你说,这是何等有趣之事?”
顾青目光如水,伸手为其续满玉泉。
宗靖龙闭目长叹,他生得俊朗,浓密眉毛,脸庞刚健带着棱角,原也是这般好看。
宗靖龙知道顾青在看他,一时睁眼回望顾青,难得的卸了眼里那层锐意,“长卿,我倦了。等你也等得太久。”
顾青仍知他意思,“据闻,万石船主这几年靠岸,不杀不焚,不攻城堡,不害败将,可谓严束从人。我是你等的第几人?”
“石祥上任后,再无人敢提归顺之事。在他之前,有过两个。”
顾青仰首饮尽清茶,翻转瓷盅示于宗靖龙,“定不负君意!”
宗靖龙就手饮尽玉泉,人伏在桌上向后抛盏,盏碎声清脆,似作欢鸣。
董涛等至四更天才等来顾青,见他神色如常,衣衫齐整,这才松了口气。
顾青笑道:“早嘱咐你了,不必担心。”
董涛嗳了一声,两人急急回府。待顾青进到内院,见堂上灯火通明,颜姚疾步迎了出来,吩咐厨下提来彻夜烧着的热水。
魏方眼皮打架,这会儿惊醒了跑出来嚷道:“大人,大人,你可回来了。”
顾青见了众人,心中有暖流涌过,重活一回,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