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月剥了瓜子儿在盛星手心里,等茶散会儿热,又殷勤地把碗递到盛星嘴边;此时,就这样圈着盛星疲倦酸疼的肩,翻画册给他看,还要说一说情节,再聊聊有趣的地方。
盛星半晌没出声儿了。
可他是多心软的人,其实早就气消了,于是脑袋腻腻歪歪去蹭江菱月的肩,又偷摸摸抬起眼珠……
江菱月正瞄下来。
“别讨好。”声儿从齿缝间挤出来,盛星再讲不出别的话,他痛恨自己的柔软多变,毕竟江菱月来讨饶的一刻,盛星又在怀疑他是否只钟情相貌,或是图个新鲜了。
怎样都不是完整的爱,可大约,世上没存在完整的爱,要抛却全部的疑心病,那一定是最困难的事儿。
江菱月吻了盛星的鼻尖,就听见轮子的敲门声儿,他拎了一铜壶的开水,进来伺候江菱月洗手,又忙着添茶。
“我托人买了法国的耳环,那么多事儿都是你在求凌莉润帮我,所以拿给她吧,不然咱们只进不出。”
盛星讶异地接过江菱月手里的蓝色绒布盒子,他摇了摇头,嘴边漫上笑,说:“别啦,她不缺这个。”
“别说是我买的,你得把朋友交好了,后面没准儿更多的事情需要人家,”江菱月忽然就那么郑重其事,甚至,有些悲情,他嘱托几句,就沉着嗓子笑出声儿来,又说,“我完了再拿点儿钱,趁早,把孩子们冬天的鞋买了。”
“鞋我自己成,不用你的,”盛星把耳环收着,又贴上去,问他,“现在不疑惑我和陈太太有什么?”
盛星不明白自己愿意听信怎样的答案,只是有时候江菱月的宽容会让他失落,心脏开始无节奏地乱摇了,盛星狡黠过后有些茫然,他看见江菱月在笑。
还在摇头。
第二天夜里,江菱月去了种鸠摩罗什树的街上,进一家叫“寻花世纪”的歌厅、
柯钊爱惜每一位在座前陪酒的女孩,以至于轻声问好便作罢,他举着玻璃杯子,喝颜色浓重的洋酒。
今儿穿着褐色格纹的西装,柯钊闲暇,于是约了江菱月来听歌喝酒。台上歌星正咿咿呀呀开着嗓子,像是把一生的浓情都放进喉咙里去了,透过旗袍侧方夸张的缝隙,能欣赏到一双纤细、修长、饱满的腿。
“不够味儿,”柯钊只抿了几口,因此清醒着摇头评判,他想了想,又说,“一听就是学戏的嗓子,随chao流,来唱歌了。”
“是生活者还是艺术家?”江菱月问起这个。
旁边儿女孩儿举着半杯酒也没事做,于是若有其事地听他俩说话,也不知能否真的懂了;柯钊凑上去,在震耳的乐声里寻见一个间隙,说:“去我的人那儿拿钱买礼物。”
有醉醺醺的人已经穿越过道,差一些倒在江菱月身上;换了第二首歌,穿红裙子的舞者忽然涌上来,挤了满台。
“艺术家,”柯钊给出了令江菱月意外的答案,他端起英朗的脸,慢悠悠解释,“即便曾经生活拮据过,但现在当红,所以肯定不会拮据,能倾注感情了,那就是艺术家;知道艺术往哪儿走了,怎么变了,愿意跟着尝试……你听听她,陶醉又愉悦,怎么着都不是个纯粹的生活者。”
江菱月指头杵着脸颊,声音有些闷着了,慢悠悠饮了一口酒,说:“可就是为了钱啊,为了生活。”
“艺术家也需要生活,就像我底下出生入死的兵也需要生活,上头动不得的人也需要生活,可战士还是战士,政客还是政客。”柯钊又露出那种掩藏在笑容中的残忍表情,他看着江菱月的眼睛,不禁皱了皱眉。
江菱月心脏猛地下坠,他无法忽视这种极近疯狂的侵略感,又在想那是不是错觉;柯钊又开始内敛地笑,仰头,将杯子里的酒汁饮尽了。
这里越来越喧闹,更多的人涌来,将夜半的欢乐托付,乐队吹起西洋的长号与萨克斯,男歌星上台……
如果注意集中,那便会觉得耳朵边儿上一万只虫子飞过。
“我想听戏。”再喝两杯后,柯钊凑来江菱月近处,说给他听。
“这儿没戏,只有歌儿。”
“你不是之前就干那个的吗……来不来得了?”柯钊眼底正露着不普通的红,可倒没有东倒西歪,他低下脸思虑着什么,接下去便露出一个淡薄的笑容;他扯住了江菱月西服的袖子。
一阵紧促的鼓声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