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太平问:“阿嫂有什么筹码,敢与圣人叫板?”
见她开始问起计划,那就是同意合作了,韦香儿道:“河间郡公李湛,六岁就在周王府做事,是太子的旧臣,如今值右散骑常侍,与门下省诸公有交。狄国老新丧,由张柬之继任,我看他常常有怀念大唐的姿态,或可让李湛把他争取过来。首相归附,三省职官就不在话下了。”
并未与太平深交过,如今是被丧子之痛逼得发疯了,斗胆来见一面,没想到太平心思如此缜密,倒也真是有领导风范的人,不愧让武皇也洋洋自得说“类我”。只凭着一腔仇怨来谈盟约的韦香儿,不得不向太平低头,拱手把指挥权交给她:“请公主赐教。”
太平虽不相信一向英明的母亲会对十九岁的孩子下杀手,她是在薛绍死后才开始研究她的母亲,武皇虽不吝杀戮,可杀的都是威胁她权力的人,嗜杀的另一面是慎杀,武皇恩威并施,把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中。
“圣人临朝日久,根基难以撼动。”韦香儿并不为她的讥讽而动摇,顺势把问题抛向太平,“东宫到处都是圣人的耳目,筹码只怕还在公主这边。”
“好吗?”太平挑挑眉,道,“宫中十六卫交宿,敬将军不过是其中一员,能调得动所有军队吗?阿嫂要带七哥起事,不见血能逼圣人交权吗?阿嫂将从太初宫哪道门进去,要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长生殿,又要如何逼迫圣人退位?阿嫂觉得,凭阿嫂并不牢固的人脉和我偶然安插的细作,就能使圣人屈服了?”
敬晖是与桓彦范一道戍卫武皇寝殿的将军,太平竟然已悄悄地把手深了这么远,韦香儿一听大惊,说话也更加没了底气:“如此……如此甚好……”
太平但啜茶不语。
“公主救不了驸马,我救不了我的孩子,如今我们是一样悲惨的人了。”韦香儿强压剧痛,脑子却是格外清晰,知道要如何说动太平结盟,“我知道公主与我一样怀着对圣人的怨,如今不是为夺权,而是为自保。圣人杀重润三人是毫无根据的事。太子的骨血便是圣人的骨血,圣人竟然一日赐死三人,于家是六亲不认;既立了太子,又要杀他唯一的嫡子,于国是动摇根基。圣人本就阴晴不定,如今被二张蒙蔽,将来不知还要下多少杀手,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圣人枉杀吗?”
“兹事体大,要把所有能联合的力量都握在手里,才有更高的胜算。”当面泼她冷水不过是要她暂时压下仇恨,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要轻易去做那等毫无把握的事送死,太平把茶盏放下,提醒道,“八哥是必须要联络的人,事已至此,武家人和李家人的矛盾也只能暂屈居于自保了,我想在圣人的杀伐决断下,梁王也是在自危吧?”
韦香儿见她似乎心动,便又加重威胁道:“圣人立太子,朝臣以为李家压过了武家,如今又杀太子嫡子,不知又有什么揣测。圣人是昏聩了才会如此倒行逆施,一个昏聩而嗜杀的圣人早已不是公主心中的慈母,圣人知道公主的心里也含怨,将来会放过公主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怎么把武三思忘了?武三思虽说是在夺嫡中落败的人,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寻找将来的靠山。他原想着武皇一定会传位给武家人,只要武承嗣落败,武三思的位置便稳固如山了,怎奈半路杀出个李显,武三思倒也和气,顺着武皇的意思,该走动便走动,该联姻便联姻,从不摆梁王的架子,像是早已打定主意要做李显的臣子了。然而在这次事件中丧生的武延基不能不给他警醒,为了南市酒肆打架的事就赐死,明显是站不住脚的理由,武皇要杀武延基,在武三思看来,必然与武承嗣的落败有关系。武承嗣郁郁而终,说到底是武皇逼死的,武皇要拔出这些威胁,逼死一个武承嗣还不够,
“张易之和张昌宗是我献给圣人的,重润因谗而死,阿嫂不恨我,还要来与我商量?”太平轻笑一声,“阿嫂怎么不去找被羁押已久的八哥商量?”
母亲也许是真的变了,太平没有正面进入朝堂,却也旁敲侧击地一直在观察,武皇不再有耐心验证臣子的忠心,不仅是对亲孙子,臣子但有什么风闻,也会招来雷霆之怒。太平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相信武皇的判断,她看得明白的是,就算还继续信任武皇,武皇就在不远处的大限,也将会打破这种信任。
模样,想想自己那个无能也要遭难的七哥,还是不免劝慰道:“阿嫂,节哀。”
“八弟仁柔,不能谋事。”韦香儿从容应答,“二张虽是公主所荐,我知公主并不能预判其性迁如此。公主虽是武家的儿媳,却终究是李家的女儿,正如相王获赐的武姓一样,没有人会以为相王是武家人。”
“圣人杀的朝臣还少吗?阿嫂以为,拿定了宰相,就万事大吉了?”太平冷笑道。
太平淡淡说:“我有羽林将军敬晖在宫中传递消息,阿嫂觉得够了吗?”
可现在,心思这样沉重的母亲,竟然相信二张的谗言,对年纪尚轻的亲孙子下起了杀手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母亲不顾骨肉亲情,太平还从未见过她把自己的江山当作儿戏,这样动摇国之根基的事,毫无武皇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