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不仅要有君,更要有民,君赖一言谏诤而明,民也赖父母之官而生。谏诤是谨慎之为,行政是才姿之用,所谓‘讷于言而敏于行’者也。而今圣人广布恩泽,有人上谏说恩赐太厚,封户太多,侵扰百姓,实则就户部之核算,如今亲爵封户计万七千五,不及贞观时三分之一,以此死谏,难道不是狂悖吗?圣人求贤若渴,又有人上谏说圣人频繁修筑宫室,又以封禅为功,劳动百姓,奢华浮靡,然则虽有奇观,至今仍奉‘征赋科徭,实资宽简’为国策,百姓租庸调外严禁杂税,至今义仓充盈,乃至要在立德坊穿凿新潭以供自江南而来源源不断的粮船,永淳年后虽时有天灾,然再无饥荒,以此死谏,难道不是蒙蔽吗?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臣下只盯着君王的后宫,却不知民生,不见君王是如何履行天命的,这是一叶障目,自以为忠节,而不知百姓所不齿也。圣人曾对婉儿说,要以一代之力作万代之功,婉儿不敢不记在心里。怀着为国的心才能尽一代之力,不加审慎地因谏而死,不是尽一代之力,自以为以死尽忠,其实万代以后的人并不以为功。污名与清节都是盖棺才能定论,慎行和推恩却是当下的责任,为人臣者,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肩负着这些必须尽的责任。狄国老几次左迁而不以为耻,在其位谋其政,没有丝毫懈怠,故而可以得圣人青睐,首相之位无人动摇,这不是攀私的缘故,圣人看重的是公心。
“诸公当下的责任,就是把《三教珠英》编好,使之传于后代。生前的责任都没有尽好,又遑论身后的清名?诸公是大周倚重的青年才俊,是以后要登台阁的人,婉儿不敢为师,谨以二十年的所见所思,与诸公共勉。”
☆、第六十七章
圣历二年四月,朝野尚未消除对武皇立李显做太子的惊异,一场盛大的盟誓已在武皇的主持下开始筹谋。
在祭祀天地与举行大典的通天宫,武皇携太子显、相王旦、太平公主和梁王武三思、驸马武攸暨举行了盟誓,使其各自作誓文以告天地,铭之铁券,藏于史馆。
武皇还是太后时就确立的扬武抑李的国策执行十五年后,由她亲手推翻过去的所为,一手拉着李家人,一手拉着武家人,让他们握手言和。
身在弘文馆的上官婉儿听见朝野上下对这件大事的揣测,心里却泛起淡淡的凄凉,想当初武皇对武家人寄予那样的厚望,不惜斩断李旦和李家人的关系,更不顾太平的思慕杀掉薛绍,甚至在告诫过“不要与任何势力靠得太近”之后,亲手把婉儿推到李唐皇室的对立面去。如今这个要强的女人终于妥协了,妥协于向着李唐的天命,妥协于那些被她一时打压却依然坚定的男人们,妥协于谁也无法抗拒的时间。
可是,天命的传递,人心的向背,真有那么简单吗?
在帝国最受人关注的东宫,有人渐渐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了。
“阿娘!上次做的那件锦衣好漂亮啊!裹儿还想要一件!”东宫的花园里,李裹儿蹭在母亲身边撒娇。
“那可是蜀中进贡的锦,那是给你祖母的。”韦香儿搂紧这个最受宠的小女儿,给她解释道,“天下锦推蜀中为魁,蜀中能入你祖母法眼的贡锦更是一年都出不了几匹,特意赐下给你阿爷,已经是圣恩浩荡了,哪能说有就有的?”
“阿爷不是太子吗?太子不是将来的圣人吗?”裹儿急着问,这话一说出口,却忙被韦香儿捂了嘴,裹儿有些不耐烦,伸手扒下母亲的手,嘟囔道,“祖母年纪都那么大了,还挑什么蜀锦做衣服嘛……”
“裹儿,休得胡说!”韦香儿少有地斥责女儿,往四处观望一阵,花园里的宫女侍卫倒没有偷偷溜走的,站在那里却更加扎眼。
裹儿这样的孩子不知道,但韦香儿可是领略过武皇手段的,她杀亲废子眼睛都不眨一下,东宫从来就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阿娘怕什么?妹妹说的不是事实吗?”李重润冷哼一声,也闹起来,“祖母都七十五了,竟然养两个男宠在后宫,还让阿爷小心侍奉。亲孙女要几匹蜀锦都不给,我那天可是看着张易之穿着锦衣在宫里招摇呢!”
“大郎!”韦香儿是真的怕了,厉声喝止她唯一的儿子。
“哎呀阿娘!你跟阿兄发什么火啊……”见母亲要动怒,哥哥又坚决不让,裹儿忙拉住韦香儿,一边给重润使眼色,一边把母亲拉走,“阿娘快陪裹儿去看看,那边花开得正好,可以撷一朵来簪呢……”
在房州时总是父亲谨小慎微,母亲挑起整个家的大梁,如今回到了神都,连母亲也畏首畏尾起来,血气方刚的李重润越想越觉得窝囊,一拳砸到石桌上,低着头,眼前却出现了一只纤细的手。
重润抬头,看见少女脸上单纯的笑:“阿兄,我们也出去逛逛吧!”
“仙蕙……”重润有些感动,少年越大越叛逆,时常与母亲争执,从来都是裹儿妹妹黏着母亲,仙蕙妹妹来安慰他,重润一抿嘴,反手拉起李仙蕙,“走,阿兄带你出去!把延基也带上!”
李重润有一段时间没有带着李仙蕙出去了。出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在房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