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哀乐,不再是话里有话,一心只是回味童年的美好。婉儿凝望市井中的武皇,帷帽下她那双有着凌厉目光的凤目终于温柔下来,平易近人的她更富有人情味了。
“出什么事了?”
“听说有个亲贵被赶了出来……”
“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做……”
坊市中忽然嘈杂起来,看热闹的人群朝这边围拢过来,婉儿靠武皇更紧了些,顺着人群的方向望去,看到“太平公主府”五个大字时忡然变色。
夜里的神都与白天迥然不同,本就是勋贵与平民杂居,没想到走到太平的府邸边来。婉儿远远望着那个被从府里扔出来的男人,在众人的嘲笑中,他只是默默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无奈地凝望一眼紧闭的府门,垂着头抄着手,沿着街道不知往哪里去了。
“赐嫁公主哪里是什么好事,千乘郡王这样的身份,都不被待见。”
“太平公主那可是圣人心尖上的肉,被赶出来也没别的法子,说理都没处说去……”
千乘郡王武攸暨一言不发,想看天家热闹的人群没看成,人群随着议论散去,婉儿瑟瑟地望向武皇,她的脸色实在不大好。
“武家亲贵升腾太快,难免不知天高地厚。武攸暨却是个老实人,我原想着,太平嫁给他,至少不会被亏待了。”武皇凝望着紧闭的公主府,她为太平在宫外立府,以公主的封号命名而非驸马官衔,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恩宠,“可我不亏待太平,就得亏待武攸暨,我逼得他休妻再娶,娶回去一个我也觉得愧对的女儿,事实上,是我对不住武攸暨。”
武皇下令处死薛绍后,对于太平就更加纵容了,她是第一次说出对太平的愧疚,坐实了婉儿此前的揣测。婉儿记得,当年的太平在武皇膝下,一口一个“阿娘”地叫着,在繁冗的公务中,总是太平逗得武皇开心,她原以为,一个宠溺,一个依赖,这种母女关系,是绝不会破裂的。
“娘子心疼女儿,可谁又来心疼娘子呢?”婉儿长叹一声,也一同望向紧闭的府门,“太平不去赐宴,反把驸马赶出来,是铁了心不见娘子了。娘子的爱太沉重,太平的爱太热烈,一旦打破了平衡,便无所适从。《法句经》中说:‘不当趣所爱,亦莫有不爱;爱之不见忧,不爱见亦忧。’爱和忧原本是一体两面,以前爱得有多强烈,此后也便忧得有多深切。”
婉儿说得入迷,武皇也听得入迷,不期拥挤的人群中一个小男孩冲撞过来,正撞上武皇,打破了菩提禅境。
“阿娘?”男孩攥着武皇的裙角仰望,怯怯的声音立刻顿住,像是被眼前这个女人的气势震慑住,往后退了两步,正退进急匆匆追上来的妇人怀里。
“七郎!乱跑什么,阿娘差点找不到你!”妇人先是拍了拍儿子,揪着小孩子笑向武皇赔礼,“对不住了,小孩子不懂事乱跑,冲撞了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