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四年十二月,寄予太后厚望的万象神宫建成,武承嗣进献洛水白石以充祥瑞,于是刻有“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的瑞石,获得了万象神宫前显赫的位置。
与此同时,法明等僧人在薛怀义的督促下,终于从《大云经》中找到净光天女将主阎浮提国的典故,太后即命将此经诵于天下。
进入新年后改元载初,诏令太平公主改嫁千乘郡王武攸暨,婚礼从简,更远不如当年下嫁薛绍时的排场。太后一面不愿以宏大的婚礼来刺激女儿,更是要腾出手来准备更大的典礼。
是年九月初九,武太后接受儿子的禅让,如愿以偿地在自己亲手建立的都城、自己亲手建立的万象神宫登基,坐在了自己亲手打造的皇位上。这一年,国家确立了“大周”的国号,承接天命改元“天授”,前朝皇帝李旦被降为皇嗣,赐以武姓,武家人纷纷封王进爵,新贵随着新朝一夜诞生。即位的女皇帝还将东都改为神都,与她即位前的舆论准备一样,用名字为帝国的新首都蒙上一层神异。她再也不愿意继续使用来自前朝太宗皇帝的“媚娘”赐名,挥毫为自己写下一个新名字——
武曌。
日月当空,照临天下。
女皇登基的第一个正旦,日月同辉的光芒就照在了天下学子的身上。太初宫内的洛城殿外,万余贡士得到了皇帝的亲自策问,一时群贤感戴天恩,一派新朝气象。
婉儿记得从前读太宗文皇帝行止,读到太宗在御史府上见新进士缀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天授年间故景重现,况且武皇并没有表现出太宗的高傲,她亲自阅览每一位考生的试卷,不时加以批注,考生考了几天,她也便暂时放下朝政,陪着这些帝国未来的中坚阅了几天。这是一次与前朝截然不同的考试,与皇室藕断丝连的门阀在黎明前夜的清洗中凋零,无数蛰伏在底层的士人获得了进取的门路。他们是大周第一榜的人才,是毫无疑问的新朝的新人。
“婉儿以为,这些人的策论,当以谁为第一?”洛城殿内秉烛已久,阅过最后一份卷,武皇看向了与她同评天下英才的上官婉儿。
武皇教导婉儿,是从看人开始,于是延揽人才成了婉儿最愿意做的工作,她放下手中被武皇批注过的答卷,道:“婉儿以为,殿试之用,是在于考察君前不失色,殿前不失仪的宰辅之臣,至于策论,这些人毕竟从各地Jing挑细选而来,比一般人更有见识,却从未入仕,不大可能先就备有宰辅的见识,所以策论之高下,只能考文辞之Jing妙与否,偶有见识卓群的,那是上天的恩赐,不可强求。陛下当年考核婉儿,仅以剪彩花为题,却让婉儿渐渐参决朝政,也当是这个意思。”
“婉儿跟随我十余年,所学不谬。”武皇赏识地点点头,指向婉儿案上垒起的卷轴,“所以你认为一篇文章只是管中窥豹,碰到眼前一亮的,就让地方官送了他们的拜帖文章来再行审度?”
来自女皇的夸奖使得婉儿腼腆地笑了笑,认真地拿出单独放在一边的那份拜帖,展开道:“婉儿以为,这个叫张说的贡生,文气不俗,既承魏晋之辞藻,又不失议论之Jing妙,所谓见识卓群者,亦有可观。”
武皇招手让她近前来,婉儿便把卷轴一挽,铺开到武皇的案上去,继续说:“他的策论文章陛下已经看过了,是可入门下的典范之议,婉儿翻过他的文集,认为其才姿远不止于此。陛下请看,《虚室赋》一篇,谓‘荣与辱而俱盛,事随忧而不穷’,有婉儿当日所见狄公的风范。世中又传《钱本草》一篇,仿古传《神农本草经》,民间引为奇文,观之有‘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之句,竟无哗众取宠之意,见识颇丰,取意高远,本于道心,可谓锦心绣口,令人赞叹。”
武皇细细读过,笑问道:“婉儿果真是个诗人,时人说你是顶着才人身份的内宰相,你却欣赏出世的文章。”
“前来应试,是有入世之心;文思高逸,则是有出世之情。怀着出世的追求来入世,是大隐隐于朝,这样的人会是志士,绝不会蝇营狗苟,也绝不会是喻于利的小人。”婉儿觉得诗人的名分倒也没什么不好,内宰相的虚名她也从不关心,每天还是这样认真地与武皇议论朝中得失,与过往并无什么两样,“婉儿看过张说的履历,廿三年华不过弱冠,将来有大作为可期,况且他非高门大户出身,父亲仅是个县丞,非亲贵而能有此造化,实在难得,若是以之为魁,正好也彰显陛下抚恤寒门的心意。”
看来她是真的很赏识这个年轻人,也正是垂拱年间以来多委任她参与政治斗争,少了进贤的机会,提携新人总是身居宰辅之位最愿意做的事,让她重回这项职守,婉儿禁不住的兴奋。
“婉儿把我的心思都摸清楚了,我还能说什么好?”武皇笑道,“古来不设甲科,取谦谦君子之意,即便令他夺魁,也不可动摇此例。他要是真怀着出世之心入世,倒也不会计较这个虚名,就让他先去弘文馆做个校书郎吧,往后可徐徐观之。”
校书郎也罢,宰辅也罢,终归是武皇想用的人总会密掌中枢,武皇弃用的人位居三公也没有意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