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后,裴行俭至紫宸殿交兵,不出意外,天皇称病不在。裴行俭看到天后坐在上首,依然不免于心中慨叹。
“臣参见天后。”
“裴将军劳苦功高,不必拘礼,坐吧。”
早有人布了席,裴行俭坐下,依然愁眉:“天后……”
“不必多说了,我知道将军要说什么。这是天皇的意思,我当朝也拿出了奏表进谏,能做的都已经帮将军做了,我是个女人,行事也是多有无奈。”
“天后要这样说,臣就不胜惶恐了,怎敢怪罪天后?况臣也在朝下听得人议论,也略知朝上的事了。天后有天后的难处,臣只是想到西晋王浑妒王浚平吴的故事,恐怕这一刀下去,今后再无人敢降唐,若向破釜沉舟之敌,用兵难矣。”
“朝廷偶有失策,也是不可避免的。将军为大唐Cao劳数十年,这些事就留给小辈来考虑。天皇封了将军闻喜县公,将军以后就好好享天lun之乐吧。”
“臣谢天后宽慰。”裴行俭躬腰站起来,做惯马上将军的身体仍不见老朽,竟是如松柏般挺拔,“天后有事,臣就不再叨扰天后了。”
天后点点头,吩咐婉儿去送。
自从来了紫宸殿,每天见的都是来来往往各种身份的臣子,婉儿还从未被安排去送过谁,今天突然点了她去送,婉儿虽有些讶异,也乖乖遵命将裴行俭送了出去。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说话好像又说不太尽,不说话又显得沉闷,婉儿尴尬地斟酌着,却首先被裴行俭打破了沉寂:“听说才人是游韶先生的孙女?”
婉儿更讶异了,她应该没有见过常年居于前线的裴行俭,况且她不过是天后众多侍从中的一个,尽管天后总是带她上朝,但经年未归朝堂的裴行俭,按理说应该不太熟识她才对。突然这么发问,倒令婉儿忐忑,于是恭敬地回答:“是的。”
“游韶先生年长于仆,曾也有幸同朝为官。仆至今也时常忆及先生踏月入朝,马上yin诗,仿若天人。后仆领安西大都护出征,不想回来先生府上已被血洗。”裴行俭慢慢说着,不断观察着婉儿的神色。
这些陈年旧事,虽说经历上次的蜕变,婉儿已经决定要放下了,可灭门之仇,当真放下,谈何容易?婉儿意识到眉头越蹙越紧,逼得自己松了些,嫣然一笑:“能与裴将军有故交,是婉儿之幸。”
裴行俭也随之浮起一抹笑:“仆曾读过几本相术,上官才人相贵,看来天后没有选错人。”
抬头看看已至外殿门,裴行俭的侍从就在门外侍立着。婉儿于是驻足俯首:“婉儿就送到这里了,裴将军请便吧。”
“才人请便。”裴行俭略一颔首,另加了一句,“麻烦才人替仆给天后带一句话——不出两年,突厥必乱。”
这样笃定的推断简直如雷贯耳,婉儿越发佩服起天后的用人之才,她见过的人里,各种能吏已是不少,况且像这样自己没见过的人,还不知有多少呢。婉儿感叹,迅速回了紫宸殿归位。
正准备回话,天后先发了问:“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裴将军托婉儿给天后带一句话——不出两年,突厥必乱。”
这样令人震惊的话,天后居然只是轻笑一笑,似不以为意,反而再问:“还有呢?”
“还……还有……”婉儿细想了想,不知道当说不当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裴将军说……婉儿相贵……天后……天后没有挑错人……”
天后突然笑出了声,婉儿更忐忑了,惴惴不安地看着暂时搁下笔的天后,不解其意。
“他说得没错,我从来就不觉得我挑错了人。”
“天后……”这样的信任更像是调戏,让婉儿羞红了脸。
天后渐渐止住了笑,端起茶轻啜一口:“婉儿觉得裴将军如何?”
“裴将军颇有远见。”评价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婉儿只好凭着直觉回话,“听说有人称他是儒将之雄,兵法韬略等想必也是他的长处。”
天后却摇头:“不,他最大的长处是识人。婉儿对制诏熟悉,却对人事不熟悉,宰相所需,大体在军、政、人、文,婉儿只修文听政可不行。裴将军没有见过你,与你也没有利益交集,却能数到你祖父那一辈去,这不是因为故交有多深,而是对朝内朝外的人有十分的敏感。”
听天后的教导永远是最开心的事,婉儿乖巧地垂首,同时也提出缠绕自己大半天的疑问:“婉儿记下了。只是……婉儿想问天后,既然裴将军所言天后也有所察觉,为何在朝上不据理力争呢?”
“婉儿,你知道大唐的问题在哪里吗?”
“大唐安稳繁荣,若有问题,一定是在边疆吧?”
“不,内外一体,外有问题,那内一定有更深的问题。大唐的问题,就在这朝堂。”天后徐徐道来,“裴相公深受天皇信任,他自己却是暗存私心,眼看着裴将军班师,畏惧这通天的功劳。既然是通天的功劳招来的妒忌,如果直接去找天皇揭发,又如何保证天皇就不会生疑呢?天皇才不昏,功高震主,才是他纵着裴炎去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