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我去!”老四自告奋勇地跑下楼去,要离醉酒的庄毅远远的,怕他再吐。杜夏随即架着庄毅上楼,没要求何筝帮忙,等何筝拿着被子来到庄毅房间门口,杜夏已经把人放到床上,自己坐在地上,垃圾桶放在床边,防止庄毅又想吐。
这是夏天,盖不盖被子都热,何筝就没着急靠近,就站在边上。杜夏背对着他,但和躺在床上的庄毅刚好平视,杜夏现在的心思也全在庄毅身上,没功夫和何筝说话。
杜夏问庄毅好点了没,庄毅点点头,眼神还挺清明,像那种喝醉了硬说自己没醉的酒鬼,庄毅还没喝到话都说不利索的程度,反而打开了话匣子,这时候的表达也最真诚。
“好热啊。”庄毅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杜夏给他开了风扇,呼呼的扇片转动声里,他们想起的是同一段往事。
“每年都是夏天的时候生意最好,也最热。”庄毅眯了眯眼,沉默了,杜夏帮他继续说,两人一起回忆。那时候小珍珠还在,晚上,小珍珠用蜡笔在墙上乱涂乱画,他们在自己工位上绘画。整个大卫村还亮着灯的不止他们家,连物流公司都在加班加点,争取第二天就把货发往国外。
等第二天天亮了,他们没睡几个钟头,就又开工,杜夏也没时间做饭,大家伙外卖实在吃厌了,他才会烧点家常菜。
那时候的电子支付也不发达,跟国内画商对接用的全是现钞。每出一批货,庄毅和杜夏拿到手的都是现金,握在手里特别有实在感,薄薄一沓却有沉重的分量感,让他们觉得特别踏实,生活特别有盼头。
那时候谁都想多挣钱,时间就是金钱,谁家出货快谁家生意就更好,半夜里熬不住了就眯一会儿,醒来继续画,多画一幅就是多赚一笔钱。
唯一不能挤压的时间是午睡。午饭过后大家都会午睡,这顿觉比夜里的都重要,决定了那晚熬夜的质量。杜夏洗完碗筷后会在画室里铺上两大张凉席,所以人都找个位置躺上一觉,方便一睁眼就能继续画画,也比各回各家开空调凉风扇省电。
都是男人,除了杜夏,其他人都嫌热得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睡觉。庄毅的睡姿最大大咧咧,占的地方最大,杜夏永远缩着身子侧躺在凉席的最角落。庄毅翻身时无意识搂到他,他为了避开庄毅的手,又不想把人弄醒,宁肯把身子挪到水泥地面上。
“我们真应该把空调安上。”杜夏喃喃。
“没必要,浪费钱。”庄毅摇头。以前或许还有这个必要,但现在生意这么差,别说夜班,连白天都闲得慌。
不然杨博春也不会去送外卖。
庄毅的动静闹这么大,另外两个画工不可能听不到,他们从始至终都在自己房间里,没出来说一句话。”
“别钱不钱的了,大家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开心最重要。”杜夏终于知道该煽情一把了,打定主意道,“你留下来吧,我也把画室里的空调装上。”
庄毅看着杜夏,欲言又止,杜夏说,他早把庄毅当家人了。
他是被庄毅带入行的。没有遇到庄毅,他就不会在大卫村里画画,一画就是七年,整个青春在这里安放。
他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也没有才华天赋,他只是喜欢画画。比起原创,他甚至更喜欢机械地复刻别人的画。有画商跟他们是老生意,交流间话题越来越深入,好奇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复刻,会不会觉得无聊没意义。杜夏说不会,他们不信,庄毅就帮他上价值,说他们让世界各地的人用更便宜的价格在家里挂上观赏画,他们的工作很有意义。
总之,杜夏就是很享受画画这个过程本身,大卫村里的生活让他心安,也很充实。
这些心安和充实都缘起于庄毅。庄毅是他一段人生的见证者,这样的人要是走了,一部分的杜夏也要没了,跟着漂泊,最后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时间会抚平所有的阵痛和意难平,杜夏懂这个道理,但他并不拥有这么狠绝的心性。
他瞬即的回归和短暂的人生的第二次出走一样发生于无声处,表面上看起来漫不经心。他不能接受庄毅的离开,他也离不开这个画室。
“你还欠我钱呢,”杜夏笑了一下,正色道,“而且这两个月的订单都是我拉来的,你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这么走了,不内疚吗?”
庄毅喝醉了也能听出,杜夏是在用激将法。杜夏又说,旧的生意走不动,他们就想办法另谋生路,他那位老同学门道多着呢。
“等你睡醒了,我就带你去见陆广发,他说不定能帮你办画展。”画展是陆广发给杜夏的承诺,杜夏借口说自己作品不够,先前一直推脱。他这会儿想起这茬,动了把庄毅引荐给陆广发的心思。庄毅的原创作品不止一幅《哪吒自刎》,数量够办画展,杜夏这些年来只会复刻,偶尔的几次创作成果要么被他自己擦掉,要么就是黄金牛子之流,拿不出手地藏在抽屉里。
陆广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场展览所需动用的关系和资金他未必能搞定,所以这个承诺更像是酒桌上的胡话,有很大吹嘘畅想的成分,不能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