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不相让、竹筒倒豆子地大吵一架后,林禾鹊与乔铭同床异梦地各自歇下,尚不知他们会在这个家家户户熟稔如手心手背的村落经历什么。铜镐寨除了生计不再以农耕为主外,与平原的村庄并无不同,谁家的鸭子与谁家的狗翻出围栏打架,谁家待字闺中的长女与谁家郎君多说了两句话人人都一清二楚。
“新来的小两口打起来了”迅速而广泛地成为村里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林禾鹊与乔铭横眉冷对数日,某天日朗风清,闲极无聊出门游荡时,才晓得他和乔铭一场针锋相对在村里出了名。
那时林禾鹊才沿路走了不久,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像轻纱笼在身上,宛如被捧在暖洋洋的大手中,被乔铭气得隐隐作痛的冰凉胸口因此缓和不少。林禾鹊又经过几家大同小异的屋子,被坐在门槛下晒太阳的几个年轻女人叫住。
“你就是乔兄弟家的妹子?”
林禾鹊点点头,谨慎道:“在下……啊不,妾身林禾鹊,几位姑娘早安。”
率先搭话的女人扑哧笑了:“人家外边来的就是讲究。”她站起身拉林禾鹊,“没什么要紧事吧?来一起坐会儿。”
几人看起来年龄相差无几,手里都拿着或大或小的针线织物,颧骨处有长期光照造成的两团苹果红。她们的发髻都梳成易于劳作的样式,在发缝簪花或戴了自制的木质饰品。
林禾鹊不明不白地被按着坐下,耳后传来钦羡的称赞:“看这头发!”
一头乌黑油亮披散青丝犹如上好的布料在女人们手中被拣选。自逃亡以来,林禾鹊许久不曾有心打理过,听到这话很是受用,表面谦虚实则得意道:“我手笨,平常没得糟蹋了。”
“妹妹,给你编上如何?”女人不待林禾鹊回答,手上已经开始动作。林禾鹊自是没有拒绝的道理,默默挺直腰背。
她们特意回家拿了黄杨木梳子,梳齿齐整光滑携带清淡木香,银鱼般从头顶游至水波般弯曲的发尾。林禾鹊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如同被顺了毛的宠物。
头发被分为几绺,在灵巧的手里像毛线被缠绕交错编织。林禾鹊感到由衷的惬意,那是将自己全权交付出去,无忧无怖的惬意感。他的发丝被极尽温柔地抚摸,每寸神经也如同被羽毛扫过。他的灵魂从方寸中延展,似乎能听到土坯墙内纺纱声,镐头与岩石激烈碰撞,山雀抖着翅膀掠过松枝,村口黑黄相间的狼狗打了个喷嚏。
他几乎遗忘,在成为神明的使者之前,他也曾是是羊水中的儿女,母亲的无知的孩童。他在女人们粗糙又柔软的五指间想入非非。
“林姑娘,听说你与你家那口子闹矛盾啦?”
林禾鹊在昏昏欲睡的玄妙境界中骤然惊醒。
“不、不算吧,姐姐是听谁说的?”
“嗳,那位不是会功夫的,据说把锅碗瓢盆都砸了?没伤了你吧?”
“没有没有,”林禾鹊顿觉头皮发麻,也不知如何解释,只想着尽快糊弄过去,坚称:“我们只是讲话大声了些,并未发生争执。”
“家丑不可外扬咧,我们懂。”“男人贱得很,冷他两天就巴巴地贴上来了。”
林禾鹊正待反驳,听得她们朝远处喊:“嘿,乔兄弟!你瞧着好不好看?”
乔铭走近,见到林禾鹊向来随意挂着的发帘被Jing心编成盘起繁复的模样,像大户人家的千金闺秀。
林禾鹊忽闪的眼睫垂下,低头盯着从乔铭脚下扬起的尘土和滚过去蚂蚁大的石块。
乔铭胡乱点点头,“嗯。”
林禾鹊等了一会,直到脸上腾起的一点热气散干净,抬头与乔铭使了个眼色,和门前的女人们道谢告别。
林禾鹊打定主意将此丢人事烂在腹中,吸取教训,从寨中离开之前再不与乔铭争吵。
他没料到的是,乔铭与他经历了类似的难堪场面。
劳作结束的男人们碰到乔铭,有的苦口婆心说,“妇道人家生养不易,这时候只能让着哄着,生下来万事大吉。”有的挤眉弄眼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婆娘气性大,晚上cao弄一顿看她老实不老实。”“不行打两顿,过了头三个月,孩子掉不了。”
乔铭心道,都什么混账话,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他挑拣着将问题包装过后,向周亭求教。
“你是说,这情人间有血海深仇,可否能如常嫁娶?这怎么有点像山下打快板的爱讲的?”
乔铭干笑两声,“那倒也算不上,只是此前有些不那么严重也不轻巧的难过龃龉,一时半刻放不下摆不平,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亭诚恳道:“我实话与你后生讲,我们村里的女人婚嫁从不由自己,也不懂什么爱啊恨啊,只知道孝敬父母公婆,夫妻平安顺利生养便是好的。但我要问问你,你——噢对,是你这朋友,他仅仅是想找个办法使自己宽心,从此与那人再无瓜葛;还是有其他想法,想解决那人一了百了还是想怎么地?我劝你这朋友好好想想。”
乔铭陷入沉思。他沉思至夜半三更,忍不住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