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盖亚却觉得痛。
有一种幻痛缠绕在他的身上,这股幻痛潜伏在他呼吸的每一毫厘空气中,钻入他的口鼻与肺腔,挤走他应当……应当在此刻,在血系亲人们欢呼之时,该感受到的喜悦。
这个时候他应该感受到无上的光荣与欢喜,毕竟他刚刚在大灾厄中拯救了自己的族系不是吗?
但盖亚痛得感觉每一寸骨都在发抖,他莫名的想哭,想大喊,想尖叫又想砸烂所有眼前看到的东西——不可以。
在幻痛中,有一个盖亚完全没了印象的声音如此说道。
轻柔而又平缓,听上去像要对他说一个睡前故事般温和。
不行。那个声音说:盖亚,别哭。
不能哭,从现在开始,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那个在盖亚眼中未知的存在轻轻将他往前推了一下,幻痛依旧存在却已经降到了可以忽视的地步,现在,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重新灌入他的身躯四肢。
盖亚颤抖着,站到了星舰坠落之地的星球表面上,他觉得这儿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在破碎的记忆中——该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而不是血脉回溯带来的精灵部分——一点都找不到对应的景象。
这是一颗非常漂亮的生态星球,清新的空气中盈动着丰富甘甜的魔力。
可站在盖亚身后,还戴着项圈的精灵族并不敢真正踏上这个星球。
这是一颗……被魔法烙印过的星球。
如果没有主人的许可,当违法来访者踏上星球的地表-泥土与草地上,空气中甘甜的魔力因子会顷刻间变成毒气。
盖亚从金属制的星舰残骸梯上,往下走,这儿的一切都在对他诉说着亲昵与熟悉,可他身后的同族却对此露出恐惧的眼神。
盖亚深深呼吸着,吸入鼻腔与肺的清甜空气熟悉的想让人落泪,可他却半点都想不起这股落泪的感觉从何而来。金发的高瘦精灵第一脚踩在了生着不知名绚烂小花的绿里植物地毯上,犹豫着,心中生出一股无法下脚的恐惧——他不知道这股恐惧从何而来,但确实由他的心而生出。
这股恐惧告诉他,别下去,别承认,别全都同意了。
——别承认,别下去。那个年轻的,稚嫩如歌的清脆声音哀泣着,别忘了[——]求求你,别忘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未知存在再一次轻推他。
轻柔无比,根本没有催促,仿佛只是撑了撑他的腰,让他好站得更直一些。
盖亚文拉法似一头初生的鹿,顺着这个力道,终于站在了这颗即将属于他的星球之上。
背后响起一片欢呼之声。
这颗属于……的魔法星球的生灵体系没有驱逐他们。
盖亚文拉法在恍惚间想到,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也是属于精灵回溯血脉的记忆吗?
在第一个一百年,盖亚文拉法失去了大部分过去的记忆,但他的血亲族系没有一个人愿意——或者说,知道他成为国王前的过往如何。
可盖亚文拉法心中却有个巨大的空洞,是血系族亲无论如何亲密爱戴与关怀都无法填补的空洞,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转移注意力。
这个时候,曾在他幼年时期教育过盖亚文拉法一段时间的精灵长老对他轻轻地说:也许,您……愿意了解一下我族被俘虏的历史。
了解一下,那段屈辱的历史。
了解一下,……曾将我们训如猪狗,宇宙毒瘤的,虫族?
对过去迷茫和未来都没有期待的盖亚文拉法说,好。
在盖亚文拉法成为国王的第一个一百年,他是真的恨透了那些死不足惜的虫族残党——但他却没有和身边最亲近的近侍官与老师说过。
他的恨意并非来自同族血系同胞的悲苦惨痛——这听上去非常冷酷,简直像没有心一样,不是吗?——可盖亚文拉法心中真的生不出对同族过往悲惨遭遇的共情,他的心中好像缺乏了这一段感情的回应,又活像是被人挖走了这一块情感该有的生长土壤。——盖亚文拉法对虫族的恨意源自见到他们的脸。
准确来说,盖亚文拉法见不得任何一个具有‘虫族’特征的生物。
并非惧怕,并非反感——是憎恶到有人在烧他的灵魂般的仇恨。
——盖亚文拉法能够感受到情绪,共情任何生物,可属于他自己的情感却被挖走了生长的土壤。
同族们绝口称赞的美景,食物,衣服,魔法,星辰与武器,战争的胜利与失败———盖亚文拉法的触感都不大。
有时候他会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空洞的木偶,可他每天都会正常醒来,胸腔中的心跳迸发出有力的跳动。
只有虐杀或是处死类人的虫族时,盖亚文拉法心中才会有一丝丝很轻的,属于自己的情感波动——只有这个时候,盖亚文拉法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才会在某些短暂的时间里,生出一种——我的行为是有意义的,是……正确的。
第二个一百年,第三个一百年,第四个一百年,第五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