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陽光熾烈滿天的刺芒,我迎風朝著桃園而去。
完全不同,那天上午,層層烏雲堆積厚厚的棉絮,灰灰撲撲遮蔽掉藍天的晴朗。
陰霾籠罩在我媽的頭頂壓迫出一種快喘不過氣的憂急,她牽著我的小手惶惶穿梭在車水馬龍的混亂裡像無頭蒼蠅飛竄在大街小巷的陌生與一張張迎面而來的冷漠擦身而過。什麼都沒有,除了冰涼的雨絲飛撲滿身的刺骨。更恐怖的是,我第一次到桃園,樓房車輛取代青山樹木,處處佈滿不安全的擔驚。我只管將我媽的手握緊緊,深怕被遺棄在陌生的世界。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媽停在一家店門口,放開我的手獨自進去。
年關將近,窮人最好放棄過年的權利,免得惹來喜慶譏笑寒酸。但我不懂事,瑟縮在騎樓任憑寒風肆意呼嘯陣陣吻臉的激情,滿心期待可以光明正大索討壓歲錢。一年只有一次機會,我當然不能放棄難得聞到的銅臭。為免空歡喜一場,我得祈禱我媽出來時口袋裝滿鈔票。只可惜,她無膽當強盜,臉上的陰霾更深濃,用沉重的口吻說:「恁阿姐沒住在這裡了,要到晚上才會來。這是老闆給我的地址,你看嘜咧。」
她遞來一張紙,滿心寄望我花了錢讀了兩年的小學,可以將地址變出房子。
攏怪老師不教魔法,每個字我都認識,偏偏無法完成我媽交付的神聖任務。
「你啥米攏甭目,無采我」我媽很失望,很後悔帶我出門,平白多花了半票的車資。她無計可施,卻必須找到人,因為那是拯救我父親的唯一希望。
我偏偏幫倒忙,我媽只好心一橫、咬著牙,朝馬路上衝去
剎那間,我以為她起肖要拉著我攔車好向人勒索,這樣我父親便不愁沒醫藥費。可是我媽被煤車輕輕追撞就躺在醫院近半月,怎抵擋得住急馳而來的汽車撞擊?
還有一種可能,她鬼片看太多,以為當鬼可以為所欲為。又不放心將我留在陽間作怪,乾脆把我一起拖下水。可我對花花世界才有初步的認識,實在不想變成鬼,更不願被車子撞得肢離破碎的難看。所以看見車子急衝而來,我驚恐到連驚嚇聲都哽在喉嚨,只想到趕快躲到我媽的後面把她往前推。因為她連鬼都不怕,向來都在前面帶路勇闖黑夜的驚擾,賜予我平安的歸途。希望逼命時刻,她能把車子嚇到倒退擼!
奇蹟沒發生,車子只是嚇到吱吱叫,猛然頓停。
我不是在吹噓,我媽就用這麼粗魯的方式,完成平生初攔計程車的壯舉。
都是我不會帶路,她才得心不甘情不願超出預算,還失去練腳力的機會。
別以為我在說天方夜譚,事實勝於雄辯。以前為了省車資,我媽經常用走的去鎮上,寧願行甲皮呸喘,來回花了將近三個小時。那時候我愛兌路,喜歡沿途借她的背部休息。我媽有夠小氣,不借就算了,竟然狠心將我綁在屋後的樹幹上,哭到燒聲睡著直到她回來。這麼沒有天良的母親,我不得不相信,她很不耐煩的說:「到底愛我講歸擺?你從石頭縫迸出來的,哇哇一直哭。恁老北路過看見,架憨憨佮你抱回來。」
可惜的是,我完全沒記憶,阮老北抱我的餘溫,一次也沒有。
我記得很清楚,計程車到了目的地,我媽付錢時,心在淌血。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