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藍天為幕,樹木在底端形成蒼翠的屏障,遍地梯田鋪陳青綠的世界。
兩條身影像從畫框外走入圖畫裡,一前一後,隔段距離行進在同條小路上。
反過頭,若沿小徑往上而去,遁入貧瘠的荒野分岔成兩條。當初,我和阿彬沒直行往礦區,而是右拐從礦山下經過。換句話說,那兩個人的來處,不是廢棄的礦坑,便是鮮有人跡的荒山野嶺,才會引起我的訝異。不由得聯想到,林美麗從何處來?
走過攔水壩只會銜接小徑,一處三岔口,若往北而去,通達礦坑的宿舍區。此時此刻,三個本應不相干的人,披著彩霞乘著清風,先後冒出來,連成一個三角形在移動。觸動我的福爾摩斯Jing神,直覺認為,幾何角度暗藏玄機,費思量,卻值得推敲。
么舅瞇眼在細辨,喃喃道:「前面那個不是范仔,怎會去礦坑?後面那個」
我說:「阿舅!范排長專程來巴結你,今天沒跟到,心裡一定很失望。垂煌不是有說,昨晚睡覺時,范排長還沒回去,不知跑去哪裡風騷」外公家的客廳,上面是閣樓。非常寬敞,用布簾隔開,裡面是兩個表妹的閨房。外面是兩個表弟的豬舍,空間夠九條好漢並肩平躺。「我猜,伊愛不到阿舅,一定凍袂條跑去找阿旺舅取暖。」
「范仔佮恁阿妗,褲頭結作伙麥輸親姐妹。怹愛弊鬼弊怪,隨便他們。只是,范仔對礦坑不熟。如果怹想去嘸人ㄟ所在燒幹,帶路的人,不是應該是阿旺兄才對?」
「我也覺得奇怪。范排長穿襯衫西褲皮鞋,實在不適合郊遊。阿志不怕冷,喜歡把衣服掛在肩膀,袒胸露肚到處招搖。兩個人,會不會只是剛好走在一塊?可惜,美麗像莫壁鬼,不時愛黑白來,嘛愛四界偷看。她若不是主角之一,有可能知道什麼。」
「伊人咧?」么舅問。
我說:「伊看到阿舅,麥輸看見閻羅王。沒膽走過來,早就往旁邊溜下去了。」
「我還是想攏嘸。礦坑又沒金可撿,范仔沒道理去那裡阿志甘嘛性這味?」
王有志愛現寶給女生看,是公開的秘密。假若他也喜歡男生,不折不扣大新聞。但話說回來,阿旺舅愛伙ji是事實,也不嫌兩個阿兵哥是男人,港款幹佮嚇嚇叫。
「阿舅!兩人分開了。」范子京往右轉,小徑其實是田梗,再左轉便會穿入竹林,直通外公家後門。即是林美麗帶我去偷採芭樂的地方,也是進入山莊最短的路程。王有志依然保持直行,不疾不徐沿著水圳堤岸而下。他要回家的話,必得經過我家。
這時候,又有人影穿出樹梢的掩蔽,出現在視野裡。待看清楚,豁然是林垂彬。他的裝束跟我去爬山時差不多,正值春暖花開的季節,不知他和誰去踏青,突然停下腳步,舉手遮陽,朝著我們這邊在觀望。我和么舅很安份並肩坐著,也不怕人看。倒是,范子京已經消失在竹林內,王有志停在石板橋,看姿勢應該在小便。他很沒公德心,面對著水圳下游在灑肥。林美麗蹲在浣衣處,可能在戲水,也有可能在偷放尿。
綺麗的黃昏,三男一女,先後從同條路踏上歸途,構成一幅耐人尋味的動畫。
當然,全是范子京的緣故,我才會這麼多心。畢竟,除了擅於長袖善舞,他還具備將人玩弄於股掌的本事。光是如何收服舅媽,就讓我百思莫解。更遑論不必施以利益,他便能驅使阿旺舅赤裸裸大耍刺槍術。那不是一般人做得到,內幕絕對很勁爆。
偏偏難窺其秘,我再怎麼憑空亂想,也永遠不知答案。事實上,我發現自己很容易栽進先入為主的陷阱,以致於產生誤判,或困在迷陣轉不出。汪8事件便如此,那麼簡單的道理。我當初解不開,便是被僵固主觀所困惑。明知林美富識字不多,只能以慣常的方式,將意涵用台語表達。我卻忽略了,她喚我媽阿姑、喚么舅為叔,與我對於長輩的稱謂根本不同。我的思慮不夠細膩,才把汪8譯成王八,犯了天大笑話。
我不想鬧笑話,提出宏觀看法:「阿舅!范排長大老遠跑來,絕對不會空手而回,獨自漫無目的亂逛。但阿志或阿彬,不見得會跟他搞在一塊。還有另種可能,阿旺舅很jian巧,如果有去礦區,為免引人側目。他可以等晚點再離開,或是走另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