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外南天门时,他并未料到,那一年,崖涘仍会来寻他,引他去昔日的紫昙华林中饮酒。
崖涘那时并不像个登顶至尊位的三十三天帝尊,反倒褪去了紫衣绶带,著一身白袍,周身有优昙缭绕。
仿若仍是过去的数十万年间,彼此以挚友相待。
于酒醉半酣之际,凤华试探性地道,吾于窥尘镜中见到了一人,与其约好,须下界嫁与那人为妻。
崖涘震怒。
凤华却卧于松石林下,青白如玉的优昙花瓣落满他的发丝衣襟,唇边那抹笑意格外甜腻,像裹了沉甸甸的蜜。他撩动绝色的眉目,与崖涘笑道,这世间的姻缘路,便是你的灭天剑亦破不得。你的道法教你无情,吾不同。吾虽尚未及体悟那所谓天地之心,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但于吾而言,应下一诺,便必须赴约。
凤华又道,此一别,乃你我最后一场酒醉。
崖涘打断他,一向清凌凌的声线居然有了恼意,厉声道,难道你竟要再次为了那人,叛出三十三天?!
……吾早已,不住三十三天了呵。凤华垂眸笑,漫然振衣而起,赤足行至崖涘面前,口中道,帝尊,是你亲口将吾逐出三十三天,是你亲手持灭天剑毁了凤宫金顶,如今,你又要以何借口,留下吾这个早已没了心的人?
崖涘双唇微颤,优昙花飞速沿着一袭白玉道袍流转。天边流云暗沉,月华亦隐入夜色中,叫黑云遮住。
于是凤华便知晓,这一次,他与崖涘当真是恩断义绝了。
凤华将修长如玉如雪的手指探入崖涘腰畔,叮咚,弹了一下那柄华美无畴的灭天剑,淡笑着道,帝尊,总有这一日的。
崖涘浑身剧烈颤抖,面容抖动如同口中含了一支燃烧的烛。
两人面对面立着,却都没法窥见那遥远的凡尘中,流年如同风车般哗啦啦流转,在那小小的街市中,长大后由族中起名唤作南冥的小儿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疯疯癫癫的,见着一个人就扯住他问,你可曾见着一个身穿白袍烟纱罩衣的仙君?
世人都说世家南氏子南冥疯了,为了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梦中人,得了失心疯,奔走于巷陌街市,寻那个永不会再来的人。
*
上界,凤华终于自窥尘镜中知晓南冥已于凡间疯了三年,叫族中重又剥夺了族长备选人的资格,赶至一座破庙中。
凤华仓促赶去的那天,凡间下了暴雨。
黑色云层中一道道闪电劈开地面,将凡尘红土劈成了一道道沟壑。
凤华仰头,呲牙朝天空中粲然一笑,随后捋起袖子,摘了片路旁荷塘中的碧绿荷叶顶在头上,一路含笑奔至城外三十里的一个破败的城隍庙。
庙门勉强地叫人自内掩上了,只可惜年代太过久远,只消风一吹,那两扇破门便摇晃个不停,凉风自门板缝隙呼呼地朝里头倒灌。
凤华奔至庙门前,立在檐下,朝这破落地方拧眉瞥了一眼。心中道,却是奇怪,怎地每次见到陵光托生的那小儿,小儿都如此的穷?
简直穷的可怜!
凤华抬起手,轻轻一推,门便颓然地朝两边开了一道可容一人侧身挤过去的缝隙。
门后却有什么重物抵着,不好从当中过去。倘若就这么从缝隙中挤过,也不是不可,只是实在有些狼狈。凤华低头瞅了瞅自家,随手抹平白衣上褶皱,扶了扶鬓边发冠,这才假惺惺叩指敲门。
咳咳,凤华假意咳嗽了几声,手中持一片荷叶,朝城隍庙内含笑喊了一声。南冥,吾来赴约了!
门内传来一个人跌倒的声音,随后重重的脚步声自内响起,挪开抵住破庙大门的一张缺了一条腿的供桌,吱嘎一声,破旧的城隍庙门户大开。
门内站着一个长发披散跣足的少年郎,上身衣衫散乱地敞开,可见蜜色胸脯上刀刻痕累累。脖子下还有鞭子抽过的紫红色烙印,高高地坟起,如一条条狰狞的毒蛇,昂首朝少年郎的俊秀脸蛋爬去。再往上看,少年郎半边脸亦肿着,昔日如射如电的一双厉眸如今挤成了一道细缝。
凤华瞳仁一缩,手中荷叶掉在地上,失声道,阿郎,他们竟然打你?!
凝固于南冥脸上的喜悦神色一瞬间崩裂。
南冥手仍伸在半空中,似乎原本想扑过来抱住凤华,此刻却僵硬地停下,全身在寒风中抖个不停。仙君,你叫我什么?
凤华张了张口,随即突然释然一笑,以手撑住门框,上半身朝南冥倾过去,含笑道,阿郎,是我。于你七岁那年,我们就见过。
见南冥依然呆呆的,凤华蹙眉,又耐着性子提醒这人,道,那年我便让你今后若遇见什么难处,只需开口唤三声凤凰儿,吾必来寻你。怎地从不见你唤吾的名?
扑通一声。
却是南冥在大悲大喜大惊之下,脚下不甚灵便,在跨门槛时叫三寸高的城隍庙门槛绊倒,迎面朝着凤华的方向,然后……摔了个狗吃屎。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故事渐渐进入倒计时,预计还有七万多的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