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诡谲静默,内是人间慈母孝子和声细语。
皇后犹不知实情,更不知话里棉春早已冷了身子,就近在咫尺之外。太子所言她无一不信,确当棉春求情出宫去了,这两日间起居衣食皆为之照顾,比不得雁彤周到,却不难瞧出一片赤诚,不由微微惋惜:“棉春是个心细的。”
平怀瑱心头漫起一阵酸,忆及当初权倾后宫的凤仪殿,满殿上下没谁能比得雁彤体贴,仅此一人足矣。
哪像如今,同棉春这般心细的一时竟也难求。
他喉里涩涩发堵,缓了片刻勉力令出口之声含笑道:“儿臣再给您物色。”
皇后险些张口推拒,话至嘴边却又半字不道,浅笑颔首应了。她知身边的确需人看顾,与其逞强,不如就依太子所愿,以免教他时时忧心,罢了,和悦面色再度转愁,忧思忡忡了起来。
“近来不太平,听闻前堂刑部日前才没了一位大臣。”
平怀瑱一听便知她话里带有疑问,顾及外殿有人,不可答得太过明白,于是靠近些许低沉委婉道:“儿臣也吃了一惊。”
此话既出,皇后即知此事与他无干。
然而道是无干亦有干,行凶者是为怜华,其因又牵动着百余死侍的存亡安危,平怀瑱虽事先不知情,事后却不能撇得一干二净。是故眼下这般寥寥带过,只是为了安皇后之心,他已非少年,至如今已不愿皇后再为他劳神费力,凤仪殿为太子承罪洗冤,当是他最后一回被皇后护在羽下。
“你父皇……”皇后不察他诸多感慨,终将最为关切之事问出口道,“你父皇今日,身子愈不见好了?”
平怀瑱仍不与她实说:“太医们哪敢怠慢,母后莫要太过伤神。”
“你这般说,皇上便是……”皇后认命笑了笑,伏在被中之手未多犹豫再度探出,摸索着寻到平怀瑱近在一旁的手臂,稍稍使力引他凑耳至唇边,以极轻气音嘱道,“你是太子,储位多年未改,在皇上心中便再不会改了。母后能揣得此理,他人当能同样揣得,这最后几步定是万难万险,非谨慎无比不得自保。瑱儿你可懂得?”
一时竟唤起昵称。
平怀瑱敛眉聆着,至此才倏然明白过来,原来皇后所忧根本不是皇上康健与否,而是吊着一颗心看他这儿子踩上了最后一阶高耸危台。
成,则立天地;败,则坠深渊。
皆无后路。
“孩儿懂。”于是话里也不再称臣,平怀瑱顺耳把为母之嘱牢记脑海,如在身骨深处刻下一章护身符文。
皇后听得接连点头,暂且落下整日不平之心,手指寸寸松开,试将袖上皱褶抚平。
殿外风动,吹熄廊灯一盏。
明月拢云半遮半掩,平怀瑱放目窗外,看此夜月黑风高,寒意瘆人,半晌后收回目光,垂眸胡道:“今儿月色好,夜里气候于这闷闷夏日尚算凉爽,母后定能好眠。”说着一边扶她躺下。
皇后弯唇合眼,与他简略谈罢,安然入睡。
平怀瑱默在榻畔护着,耳里盈着草木深处的成片蝉鸣,愈听愈觉静。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沉沉睡去,他亦起身离开,轻缓挑帘不惊声响,过外殿时双足顿在久候的三人旁。
守夜宫婢面带干涸泪痕,立时膝弯发软朝他跪下,平怀瑱看也不看,且向吴阳成低道:“弄干净。”
吴阳成会得其意,知他所指是为棉春尸身,可那宫婢胡思乱想,以为此话是要将她灭口,慌得开口讨饶,仅逸出半字便被蒋常牢牢蒙住嘴。平怀瑱回首怒视,蒋常心里捏了把汗,待太子压下火气转身行出,这才制着宫婢急急跟出殿去。
半途之中身后没了足音,平怀瑱独回旭安殿,未允人掌灯,于暗夜里无言坐着。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去,殿外传来脚步声,他抬眼等着蒋常碎步行至身前,向他交代后话。
“太子,那宫婢叮嘱仔细了,今夜之事绝不会道出半个字去。”
“如此最好,”平怀瑱轻揉眉心,“莫忘了时时点着她,想要全身而退切记管好那张嘴,若是机灵,少不得她的好处。”
“嗻,奴才说了,太子宽容,只要她懂事便能好好儿过活,来日晋升一等宫女都不在话下。”
平怀瑱听他复述甚感满意,此事就此揭过,继而吩咐道:“还有二事,你明日起身再办。”
蒋常躬身颔首:“太子且吩咐着。”
“查清棉春死因,行事万勿张扬,教吴阳成也莫留痕迹。”
“奴才遵命,定仔细查明。”蒋常逐字记下,再问,“太子,另一事是?”
平怀瑱想了想,仿佛仍有徘徊,少顷,还是抛下顾虑同他讲了:“去掖庭宫探探。”
蒋常一愣,旋即低眉:“嗻。”
此夜甚长。
翌日天泛鱼白,不过睡了个多时辰的蒋常便勤恳爬起了身,念着太子吩咐绕行少人宫巷往掖庭一去。
偌大一围皇城里头,除却膳房重地,独属这苦累地儿醒得最早。蒋常身为宫里老人,自然晓得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