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家成了受殃池鱼……往事已矣,现如今刘尹虽贬谪在外,却从不曾将手伸出朝堂半寸,满朝上下不知多少臣子仍处心积虑妄图灭储君而助六皇子得势。”李清珏话到此处顿了顿,继而挑明所求,“太子所处之地甚危,举朝兵权,近六成握于武阳侯一党武将们手中,而此党皆为刘尹笼络,刀剑迟早会向着太子去……晚辈此来正是为此,妄求元家诚心相助,拨乱反正,匡扶正道。”
元老夫人听罢沉yin良久,心中震撼比及愁绪更多,向他问出口来:“何家遭此劫难,此后十余年,你仍以一己之力效忠太子?”
李清珏颔首,只道:“护储之志,生死不改。”
元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气。
“我元家,世代只忠君,”她苦涩笑了笑,令李清珏心下一难,然而随即又峰回路转,“但若是何公子所愿,元家定当鼎力相助。”
当初何炳荣决绝赴死,元家的命便算是为他续上了,冥顽止于彼时,恩亦生于彼时。
元家从不是世人眼中愚忠之辈,护国护土,为君为民,是为臣;知恩图报,结草衔环,是为人。
先为人,方可为臣。
“何公子但管放心,妾身替老爷应下了,他日倘有所需,我元家有求必应。”
李清珏倍感动容,起身相拜。
“今元家之善,晚辈终身铭记于心!”
第六十六章?
此行求仁得仁,李清珏却分毫不能觉出轻松。
元家相助无非是多了七分胜算,可兵力仍有悬殊,余下三分还待看天命。
况且今日相见,原以为自己袒露身份会令对方惊疑不定,不料元老夫人所言才是字字锥心,反教他知晓了当年狱中真相,似将父亲赴死之举血淋淋捧在眼前,强按他睁眼看着,亲耳听着,偏还无计可施,不可伸手作阻。
时隔多年,当日那般彻骨之痛重如寒冰侵袭,李清珏对着一桌佳肴食之无味,喉里仿佛鲠着腥咸血气,勉力维持着面上沉静肃色。
桌旁元老夫人仍与他低声关切着,又怕触及他不愿回首之事,只浅略问了问近些年来他好是不好。
李清珏颔首回“好”,脑里攥紧手可盈握的那几缕暖,想这世上还有足以支撑他性命的人与事,苟活至今,倒也不算不好。
他闭了闭眼,终能重归宁和。
一顿午膳用了许久,菜肴皆凉,叙谈甚觉未尽。
至寅时两人动身离去,元老夫人来得晚些,去得倒早几步。李清珏独坐二楼窗畔,隔帘隙目送她上轿走远,暗自估摸着轿夫脚程,揣测那轿辇晃过长街回到元府,才站起身来亦行离开听风斋。
白日时分的藏玉巷与夜里欢歌笑语之象大相径庭,若非春阳耀目,整一条长巷楼门尽掩彷如鬼界。
李清珏回到筑梦楼里,推门迈入正堂,见堂下一紫衣少年恰正侧首望来,笑目弯弯地瞧着他。
“四处寻爹爹不见,原是出去了。”
李清珏心绪松懈几许,反手阖拢楼门行上前问:“何事寻我?”
怜华不急说,同他回到二楼房中惬意坐下,房里光线比那未有燃灯的堂下明亮不少,能将眼前人看得更为清晰,欲开口时忽然瞥得李清珏面上异样,想了想未出言疑惑,先是讲道:“昨夜那位周大人二度作访,我事事留心,却未觉出有何不对劲之处。”
李清珏蹙眉:“倚你之意,是觉此人无害?”
“许是时日尚短,当下瞧来确乎无害。爹爹放心,他若还来,我再留心便是。”
“嗯,”李清珏闻言颔首,将此周君玉之事全权交予他,嘱道,“来日方长,你多加仔细些。况且此人即便当真无害,那一整个刑部也终归是与我等水火不容的。”
“我明白,爹爹安心。”
怜华笑予宽慰,到此正事说罢,这才提及方才心中所疑。他向来无遮无拦,是那有一说一的性子,一双盈盈桃花眼落在李清珏面上直白出口道:“爹爹去了何处,缘何出去一趟而已,这一回来便红了眼角?”
李清珏稍一愣怔,旋即垂眸掩下眸底异色,摇头应他半句:“无碍,不过是去见了故人。”
怜华不再追问,由来聒噪之人闻言竟默了片刻,对他轻叹一息。
李清珏正自尴尬,又见他从座旁站起身来,缓至跟前俯身蹲下。
怜华将手掌覆到他膝上,抬首自下望着他,仍如幼时那般总是唇含笑意的喜人模样,话语温软数重,唤道:“爹爹莫再感怀旧事了,我与容夕亦有坎坷出生,但能遇着你便是万幸。人当惜福,珍惜眼前人罢,何必为些过往囚困折腾自己?”
暖阳过窗淌入,薄薄倾覆临窗软榻几案。
室内一时静默无声,李清珏垂眸望着膝旁养子,眸光如阳微动,许久后,从眼底浮出些难得一见的悦色,抬手抚了抚他发顶。
怜华总如春光氲人心,不论身遭何事,从来不觉苦,李清珏不是头一回如此以为,恐怕世上再无何事能令此子失了笑容。
“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