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目光触及那一片银刃,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眸,“好,我先说。”
他其实一点也不怕怀璧手里的刀。他知道她不会对自己下手。若当真会下手,方才就不会回来。
可现下她在气头上,要让她消气,首要便是示弱。
昔日是她在他跟前示弱,而今变成了他向她。
也正因为此,他方才才那么积极找死地先提了个要求。
一递一推之间,更显得此刻的他无比乖巧识时务。
片时,苏晏如同挨了先生板子的学童,乖顺地微垂脑袋,缓缓道:“第一回,便是你上京途中,流民之事。”
“第二回,是将那赌坊人私扣住,让你寻不回钱财。”
“第三回,是托燕归楼小二将幽州会馆的消息告诉你……这些皆是你知道的。”
“如此说来,还有我不知道的?”怀璧一听这话,声音陡然冷了几分,被他覆着的手往回抽了抽,却觉察到他使了几分力,将自己死死压着。
怀璧本欲用蛮力挣开他手,却听见他可怜兮兮道:“别动,痛。”
这张脸,加上这可怜兮兮楚楚动人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不去卖/笑实在是可惜了。
然心中这么暗骂着,终顾忌他肩头的伤口,没有再动。
谁成想他却得寸进尺:“这几回,都是为了让你搬到我院落来,就算一回……好不好?”
怀璧愣了愣。
冷冷道:“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苏晏摸了摸鼻子:“我在跟你算账……不,是你在跟我算账。但这账有诸般算法,幽州人常说,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兴许你会认为我的算法…亦十分有理。”
“没理!没理!”怀璧见他连如此商贾的计较行径都能说的这般清新,明白言语上不是他的对手,有些气急败坏地回道,就差是要拍着床板应和。
“那就没理,没理。”苏晏见她如此,立刻好脾气地附和了一句,唇畔还挂着一点笑,仿佛挨的不是一通训斥,而是一番表扬。
怀璧冷着张脸,没有再回应。
须臾,方又问:“还有呢?”
苏晏继续交代:“第四回,是你我庭中饮酒,我确实…在那酒中下了药……”
“你……”怀璧腾地起立,带的苏晏右臂一动,牵动伤口,他不知是真是假,痛地轻嘶了一声。
怀璧看着他凝起的眉头,良久,终愤愤坐回到床边,嘴里恨恨吐出“活该”两字。
听见这两字,苏晏反倒厚颜无耻的一笑:“我活该无事,只要你消气。”
怀璧怔了怔,红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发作。半晌,才强弩之末地掷下一句:“油腔滑调!”
苏晏当即辩驳:“我这并非油腔滑调,我是实……”
怀璧却止住他要出口的话,双颊不知何时飞上霞色,手指着他,声音更冷了几个度:“少废话,说正事。你为何要在我酒中下药?”然而这冷声与那霞色相称,却有种奇异的、令人心痒的矛盾感。
苏晏对着她那纤白如芦苇的手指,发了会怔,直到她注意到他的异样抽回手。他才连忙低头,掩饰着轻咳一声,方道:“那晚姬昱在府中设宴,欲邀你过府,而恰好,昭阳公主也在。”
怀璧立刻明白过来,他不想让昭阳公主看见她,牵出事端。其实是在保护她……
那也不行!
怀璧头顶三注青烟,气地起立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苏晏见她如此,忍不住好心提醒:“桌上沏了菊花茶,能润燥降火。”
怀璧连气之下脑子已几乎停转,听他这么说,想都未想就走到桌边,为自己大斟一杯,一口灌下去。
一口茶入肺,方觉眼前清明了一些。
忽然想起什么,将空茶盏在桌上摔了两摔:“我出门前还没有茶,这茶是何时泡的?”转念反应过来,那茶入口是温的,恰到好处,算着时辰的话,大概是……
“方才我与宋祁去外间谈话,你私下吩咐瓦当的?”
“嗯。”
怀璧冷笑:“若是我此刻对你所说之事毫无反应呢?”
苏晏垂眸:“气滞郁结,更容易伤身……厨下备了药膳,有疏郁理气之效。”容色温和平静,一派无害之态,还适时咳了两声,好像有人反过来迫害他。
怀璧手端着那空盏,怒极反笑。
然而气归气,但何尝不明白,苏晏连手上的茶、昨夜的医师、乃至换衣的溶月都步步筹谋到了,其心智根本非常人可以比。
自己亦远不是对手。
而且其实,他们也不必成为对手。怀璧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心里也明白,他做这一切,若说有共通之处,那便皆是为了护住她。
她不知道苏晏为何如此。撇开数年前短暂的相交,他二人可谓说几乎没多少交情。饶是数年前,苏晏亦是冷面冷声时居多。
或许…还是为了给虞远翻案?
这念头在怀璧脑中滚动,却不知怎的,潜心里,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