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校服的瘦弱男孩,浑身是伤,看人的眼神满是戒备,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裹着那件宽大的校服。
那件校服破破烂烂的,沾满了污垢和血迹,但是别在胸口的校牌还像崭新的一样,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年二班,陈与桓。
陈与桓走出医院,在门口的报刊亭买了包烟,抽出一支,颤抖着手点燃,靠在车门上,深深吸了一口。
很多人都说,他跟陈最一不像亲兄弟,因为不管是身形还是气质感觉,他和陈最一都太不一样了,他的衣服尺码比陈最一大了两个号,鞋码大了三个号。
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亲兄弟,只不过一个像父亲,一个像母亲。
这是陈与桓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他宁愿整个刑警队的人都误会陈最一是他的小情人,也不愿用这句话来解释。
那两个人,怎么配为人父母。
陈与桓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那些往事了,那太残忍了,难堪的记忆如同带着血红色的滤镜,铺满锋利的玻璃碴。
他忘不了陈最一穿着他高中校服的样子,像一只歇斯底里的小兽,捂着耳朵大叫,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却说什么也不肯脱下那件衣服。
那个场景是扎在陈与桓心里的一根刺,不管过了多少年,照样能刺的他痛不欲生。
他愿意为陈最一做任何事,但他独独无法扭转时间,去救当年那个满身伤口,却把那件旧衣服当做希望的小男孩。
十二年前,陈与桓十八岁,陈最一还没满九岁。
高考那天早上,他跟陈最一说,等哥哥考完试,给你买棉花糖,陈最一笑的很甜,塞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在路上悄悄看。
陈与桓刚走出家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着:哥哥加油,哥哥最棒,一一最爱哥哥。
可是等他如约带着棉花糖回到家,陈最一却不见了。
他问母亲弟弟去哪了,沈兰芝告诉他,他们家还欠着债,不能再继续养两个孩子,刚好有个远房亲戚愿意收养陈最一,陈最一也答应了,于是今天下午就把人送走了。
陈与桓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说辞,他兜里还装着陈最一给他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一最爱哥哥,他的弟弟分明在盼着他考完试回家,分明在期待着那一袋棉花糖,怎么可能愿意跟什么远房亲戚走?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卧室,看到陈最一最喜欢的玩具熊还躺在床头,肚皮上的补丁是他亲手缝上去的,缝的不好看,好在陈最一不嫌弃。
陈与桓更加不解,陈一一连玩具熊都没带走吗,不是说晚上不抱着它就睡不着吗。
沈兰芝倚在门口,看着大儿子失神的样子,一脸鄙夷地说:“儿子啊,你不信也得信,你弟弟那种贱东西,我是养不起,他也不乐意跟着咱们过苦日子,送走了正好。”
当天晚上,陈树峰带回家一帮狐朋狗友,酒桌上喝红了眼,从包里掏出十几沓钱,炫耀似的拍在桌上。
“看清楚了,老子现在有钱了,你们他妈谁也别瞧不起老子。”
陈与桓的怀疑几乎落实,他意识到了什么,拽着陈树峰的领子质问:“你哪来这么多钱?你们把我弟弟怎么了?”
“还能怎么,那小贱人卖了个好价钱,也不枉费老子养他这么多年……”
陈树峰醉的厉害,抱着酒瓶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地自己坦白了真相。
话音未落,陈与桓直接掀了桌子,怒意已经完全控制
了他,他的拳头落在陈树峰身上,绝望地嘶吼道:“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他?你们还是人吗?!”
十八岁,陈与桓离开了那个家,只带走了陈最一最喜欢的那只玩具熊。
念高中的时候他的成绩一直很拔尖,不出意外的话,是市状元的候选人之一,但他并没有去参加第二天的高考。
因为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早一点带着他的弟弟离开那个可怕的家,现在他的弟弟不见了,他的人生被掏空了一半。
为了找陈最一,陈与桓放弃了所谓前程,报考了S市的一所警校,因为沈兰芝说,负责交易的人贩子,打款的地址是在S市。
很多年后,有记者来刑警队采访,那时候陈与桓已经是重案组的队长,记者问他,为什么要选择警察这个职业,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了回答。
陈与桓不能为曾经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年说谎,他说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编不出那些记者想听的、报纸版头所需要的内容,关于梦想、传承、职业信仰,一切光荣的伟大的无私的。
当年他没有别的选择,为了更方便找到他的弟弟,为了把那两个恶毒的人送进牢狱,他必须做警察。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
幸运的是,陈与桓苦苦寻找了两年,终于找到了他的弟弟。
陈最一长高了些,还是干净稚气的模样,但好像比两年前更瘦了,躲在他宽大的校服里,更加显得整个人单薄羸弱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