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是六年前的夏天拍的,他带着陈最一去爬山,十四岁的陈最一,穿着一条水蓝色的背带短裤,露着两条又白又嫩的小细腿,光脚站在小溪边玩水,说要给他抓个小螃蟹。
他喊:“陈一一,看镜头。”
陈最一就乖乖地冲着镜头笑,微微抿着唇,是少年人的青涩和羞赧。
最后螃蟹没抓住,陈最一的手指让螃蟹钳给夹了,流了点血就哼哼唧唧地哭,要他背着回去,娇气的很。
下山的路不好走,陈最一的小腿死死勾在他腰两侧,害怕掉下去,他觉得好笑,故意颠了他两下,问:“陈一一,你是想长在我身上吗,丢不丢人?”
陈最一搂紧了他的脖子,“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哥哥。”
那时候的小东西是真的天真烂漫,爱穿白T恤和宽松的背带裤,周身散发着朝气和孩子气,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明媚漂亮,哪有现在这么多勾人的小心思,仔细拿捏着他,叫他被牵着鼻子走。
“陈队?”路岩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嘛呢,叫你半天没反应。”
陈与桓猛然回过神来,把相框倒扣过来,放回抽屉里,“怎么样,那小子招了吗。”
“请了个心理专家,吓了他两句,一股脑全招了,心理素质这么差,还他妈敢杀人,”路岩收起了笑容,“但是吧,他说他还有个同伙。”
“行,我再去审审他。”
陈与桓锁上抽屉,起身去了审问室。
在那张六年前的照片背后,还压着一张更旧的照片,弯折的痕迹很明显,边角都有些泛黄。
那原本是一张全家福,右下角印着拍摄日期,2004年12月31日。
但它明显并不完整。
照片上只剩两个人,面容青涩的陈与桓搂着小小的陈最一,陈与桓还记得,陈最一身上穿的是他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一件土里土气的红色棉袄。
他们都在笑,陈最一笑得尤其开心,那天是他五岁生日,一家人特意去了照相馆拍全家福。
但陈与桓把站在后面的那两个人剪掉了。
他们不配出现在这张照片上。
?
20世纪的最后一年,像一场午夜的狂欢,狂欢的前奏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那年,十岁的陈与桓捏着一张两元的纸币,感觉自己拥有了一笔巨款,小灵通和VCD是当时最时髦的东西,陈与桓每个周末都往发小家跑,为了用他们家的VCD看一集海尔兄弟。
这一年之所以是狂欢,不是因为这一年本身,而是为了即将要取代它的千禧年。
千禧年的概念源于基督教教义,却在某种程度上扩展成为了全人类的庆典,据说跨世纪那一晚,全球上空炸出来的烟花可以照亮整个银河系。
那天晚上,陈与桓和发小约好在广场上看烟花,结果烟花秀还没开始,就被他爸揪上了车,一路直奔医院。
那时候陈树峰的生意做得不太好,亏损了不少,沈兰芝病急乱投医,花大价钱请了个风水大师,说是家里如果能添个属龙的,就能度过难关。
陈最一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哭声特别响亮,沈兰芝累的快晕过去,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问护士:“几点了?”
“23点49分。”
这回沈兰芝是真晕过去了。
陈与桓是爷爷nainai带大的,从小爬树玩泥巴,穿nainai缝的红裤衩红棉袄,唯一一张生日照是在村里的照相馆拍的,爷爷给他挑了身土八路的衣服,nainai在他眉心涂了一个大大的红点,土到没法看。
直到七岁要上学了,陈与桓才被父母接回城里,他的童年是完整的,有爱,有家,有自己的世界观。
可是陈最一没有那么幸运。
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帮家里度过难过,于是沈兰芝给他取的名字里,最和一,都是独一无二的意思,叠在一起就是万分之唯一。
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但是除了这个名字之外,父母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
陈最一五岁那年,陈树峰做生意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一家四口只能不停地搬家。
陈最一那时太小,天真地以为他们只是短暂的出门,他把小县城里那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当做家,在那里,他的小床和哥哥的挨在一起,睡觉时他都要把小手伸进哥哥的被窝,要哥哥牵着才好。
但记忆里更多的片段是那辆破破烂烂的皮卡车,载着他和哥哥一路颠簸,他抱着一个肚皮上带补丁的玩具熊,哥哥抱着他。
他每次都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哥哥不回答,只是带着他去买雪糕,哄着他,直到他傻乎乎地忘记了离开家的难过。
后来陈最一才想明白,那个地方不是家。
从开始到现在,从现在、到看得见或是看不见的未来,陈与桓才是他的家,他的全部。
陈最一半夜醒了一次,发现外头下雪了。
凌晨三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