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了。
其实他很爱这样的山河。
他喜欢云泽的风,喜欢云泽的太阳,喜欢云泽的百姓,喜欢这世间生机勃勃的模样。
他什么都不记得时候,他感觉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欢喜,他深爱这个世间,可当他记起一切,他看到的每一份美好,都会对映着业狱的淋漓鲜血。
可云泽这些普通人,又做错什么了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努力的生活,在他剑挑百宗累了时,他带着秦衍坐在茶馆门口,会有老者给他们递一碗水。在他背着秦衍走在街上,秦衍盯着拨浪鼓不肯走,他又没钱买时,小摊贩会送秦衍一个拨浪鼓,笑着说:“好俊的小哥儿,这拨浪鼓就送你这孩子了。”
多好的人间啊。
可业狱又做错什么了呢?
说好赎罪两百年,可两百年后,就是漫长无际的三千年。
三千年,当年人早已轮回作古,而生于业狱的人,却还在无尽的生命中,品尝着永不终止的恶果。
直到最后走到绝境,连活下来,就成了奢望。
于是他从此陷入痛苦之中。
“我不希望你记起一切,”江夜白声音平静,“我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还是个孩子,不该牵扯进这些来的。你就该堕魔,成为魔修,以你性子,你成了魔修,也只是会躲起来,除了害我的人,你不会杀云泽的人,你只要躲起来,闭上眼睛,闭关个几十年,再醒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可你偏不。”
江夜白转头看他:“你偏生要牵连进来,傅长陵让你当这个仙盟盟主,我没有办法。”
江夜白说着,站起身来,他一步一步走向秦衍,他低头看他:“晏明,你的命,是业狱人给的。”
秦衍茫然听着江夜白的话,江夜白用额头抵住秦衍的额头,声音里仿佛是带了蛊惑一般,温柔说着这世上最残忍的话语:“你的一切,都是业狱的人,用命铺就而来。你当年,是踩在业狱万民的尸骨上,一步一步走到云泽,你才得到了这么好的人生。”
“你要背叛他们吗?”
秦衍颤抖着唇,他说不出话来。
“你要背叛我吗?”
“是你背叛我!”
秦衍猛地推开江夜白,抬剑指着他,狂风卷席而入,让秦衍广袖拍打到剑上:“若是如你所说,为何不早告诉我。”
“若是如你所说,为何不早早同我说清楚!”
秦衍大喝出声:“为何要假作你死了,让我痛苦一辈子,悔恨一辈子,愧疚一辈子!”
“所以你现在开心吗?”
江夜白盯着他的剑:“你高兴吗?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早一点说,难道你就不这么痛苦了?”
“我可以一辈子不说的。”
江夜白提高了声音:“是你在逼我,是你们所有人在逼我!”
“我让你学无情道,你以为是为什么?”
江夜白往前一步,秦衍就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就是希望你,无论是云泽还还是业狱,是我还是傅长陵,你都能舍下。两界之内,没有比你资质更好的人,你无情道大成之后,飞升上界,无论是云泽和业狱都你与你什么关系。”
“我让你离开傅长陵,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希望你能离他远点,这两界之事他脱不了干系,而我不想你卷入这场纷争。我希望你像一个云泽一样活着,什么都不要去承担。”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承担!”秦衍大吼出声,“无论是你活着还是死了,江夜白都是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他心系天下,”秦衍喉头哽咽,“他教导我,要怜悯苍生,要锄强扶弱,要改变云泽各自修行不顾黎民的风气,就算他死了,他也永远活在我心里。”
秦衍抬起手,抓住自己胸口:“我在一日,我的剑,就要秉承师训,为他出剑一日。”
“我活一生,便要秉承我师门教导,执剑一生。”
“我没骗你。”
江夜白说得平静:“只是我的天下,我的苍生,不是云泽。”
“那我怎么办?”秦衍盯着江夜白,哽咽出声,“我该怎么办!”
“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江夜白站在原地,“你该怎么办,你自己选。”
“云泽或者业狱,你总得选一个。”
秦衍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的青年。
他很瘦,整个人仿佛是只剩下骨架一般,撑住一身蓝色道袍,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平静,看着秦衍的目光里,有着温柔的怜悯。
他似乎是知道这种痛苦,于是这份怜悯里,便多了几分自哀。
秦衍握紧了剑,江夜白朝他走过来,在他伸出手那一刻,秦衍骤然出剑,一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江夜白并不意外,他的身体朝着秦衍的剑走去,他张开双手,温柔将秦衍抱在怀里。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