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谅。”
眼泪涌出马塞尔的眼眶,在模糊的水光之中,他看到祭司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盯视着这边,而少女的全身都散发出月亮般柔和的光华。
他仿佛同时看到了魔鬼和天使,尽管祭司院许诺他听命行事,就能赎清罪恶,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下地狱去了。
但如果真的有折磨人的地狱,也不会有什么酷刑会让他的心比此刻更难受的了!
“请为我祈祷吧……”他颤声道,声音虚弱,泪中有许多懊悔,“为这个罪人……”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苦役,背着缠身的枷锁行走于幽谷,从Yin森黑暗的天空中吹来寒风,恐惧像碑石压迫着他的胸脯……
他听到耳畔响起一阵铜铃声。
苏试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那是专为清唱时伴奏的。
他喜欢这样为自己打节拍。
手势中的韵律,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自得其乐。
他为马塞尔唱起圣歌:
“神啊,求你垂怜爱悯我,
用你的慈悲涂抹我的罪。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
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
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
使我里面有正直的灵。
你本不喜爱祭物,燔祭你也不喜悦。
神所要祭的,就是忧伤的灵。
忧伤悔痛的心,你必不看轻……”
这歌声仿佛油膏沐身,唱响了马塞尔天性中的太阳。
他不禁在自己的天堂中看到,神的目光是蓝色的。
他的双眼看透死亡的幻影,牢牢地看着苏试道:
“神会爱你的。”
他的生命就像烟雾,被一阵风吹散。
*
苏试走出瘟所,仰起脸来,在短暂的片刻,沉湎于日光的亲吻中。
而后他迈开步子,向着太阳旅店走去。
那请来的祭司,则已走出半条街远,他步履匆忙,要赶回去报信。
塞lun镇仿佛大梦一场,如今头上的Yin云都已散去。
绝望的呻/yin被热闹的喧嚷取代,无序而放纵的狂欢也像病热退去,和平安详似又重新回到这座小镇,而它也在今日迎来了新的客人——
一堆异域穿着的吉普赛人搭起看台、帐篷,在广场上跳舞、表演或者占卜。
男人们都围在那长发飘飘、露着一截子臂膀的吉普赛姑娘身旁,看她轻盈地舞动,身上的亮片像彩色的小鱼一样跳跃,肚皮快速地颠着软,扭动的腰像油一样滑。
两个穿着像锡纸一样闪亮的外套的男人,自称为波利米亚流浪的国王与公爵,为了王后红杏出墙一事,正拔剑满怀激情地决斗,咒骂中夹杂的荤话,引来观众阵阵喝彩。
女人们则争相请吉普赛老太婆为自己占卜,在塔罗牌中寻找有关于爱情、婚姻、生育的一切预言。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似乎将整个广场、整片街道都塞满了。
最初黑死病降临的时候,猜忌、防备与冷漠,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将邻里关系劈得四分五裂;而现在他们又像无数水珠汇合,重拾了往日的情分。
在热闹声中还夹杂着阵阵食物的香气,人群中传来年轻妈妈惊讶的声音:
“托托,那块我让你带回去晚饭再吃的nai酪饼呢?”
孩子nai声nai气的声音清脆地道:
“被狗吃了,妈妈。”
取道广场街道去太阳旅店看吉尔的苏试,走出了拐角的街巷。
也许是肩上的重担初卸下的缘故,苏试走路的样子,也像是在沉静地回忆着什么,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时没有留意到远处的热闹,等近了,才被搅扰了沉思,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要缓下脚步。
但在那之前,人们已经注意到了他。
“铃……铃……”
铃铛声像麦粒一样滚动。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对此熟稔,胜过听闻了十多年神庙钟声。那声音仿佛从灵魂中响起,使他们感到又亲切又敬畏又喜爱又依恋。
他们看到他,一下子都变得羞怯了。
当他的目光投向他们,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反应,他们粗壮的身体就像被触碰到的含羞草,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脑袋也纷纷羞怯地垂下。
第一个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另一个人身上,被踩了一脚的那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如梦初醒般也跟着朝一旁退去。于是人群就像一个塞满rou馅的馅饼,被突然咬了一口,凹出一道空缺来。
苏试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道安静的道路,也不断在他脚下延展开。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屏得静静的。
当他从身旁经过,瞻望着那侧颜的妇女,无声地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