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夏长冬短,年复一年。
每年的寒暑假,我们都会凑到一起。
起初,我的成绩提升缓慢,数学怎么都学不懂。
沈昌文跟我说,别急,并不是所有人在读书时代都会开出娇艳欲滴的鲜花,有的人永不开花,是因为未来,他会长成参天大树。
可惜,悲欢转眼,花还如梦,哪能长好。
他大学毕业那年,也是我中考那年。
那一年的处暑,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Day 4
八、第四日
阅卷第四天,晚餐多了个打凉粉的窗口。
排队排到我后,盛凉粉的阿姨一挥长勺,问,“葡萄干,红枣,芝麻和花生,四选二,要什么?”
我说,“能都不要吗?”
那阿姨的整张脸瞬间皱成一团,义愤填膺道:“什么都不选,凉粉的Jing华都没了,不行,必须四选二!”
“……”我心里纳闷,我能不纳闷么,我就想吃碗纯净剔透的凉粉不行吗?
所以落座以后,我干的第一件事是先把一个个红枣从碗里挑出,又把一个个花生捡开,直到我碗里的凉粉终于只剩下凉粉,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拿起勺子准备开动的时候,注意到对面的沈昌文正大小眼地看着我。
我用手指挠了挠脸,讪笑道,“事先声明,我这不是金贵哈!
主要是我的喉咙受不了,我吃芝麻和花生都觉得太小粒了会卡住喉咙,难受!这红枣和葡萄干又太甜,会齁!”
“德性。”
沈昌文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然后,他将我分捡到小碗里的红枣和花生拿走,秉持着粒粒皆辛苦的理念,替我解决。
这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用过晚餐,我向他提议在酒店楼下散会步再回房间。
我们穿过一个花架长廊,走到酒店的景观庭院,这里有一个用藤条做篱笆围起来的结园,内设三角开敞,铺有草皮的龛座。
院子四角角隅皆种着高耸的意大利柏木,过于逼仄,便教人想要抬起头望向穹顶,以寻求更广阔的可能。
今夜万星璀璨,让我不由想起,那个响彻笛声的邕江夏夜。
十几年前,我和故乡的沈昌文喜欢在晚饭以后,坐到小镇的江边。
那时,整座城只有一条繁华的市井街道到了晚上会人嘲喧嚣,华灯溢彩。
临岸的江水清澈,很浅,我们小小的身影倒影其中。
我和他坐于长街的尽头,听背后人声嘈杂,近处蛙声一片。
邕江的暖风阵阵拂过,风里混杂着米粉、烧烤和热带水果的味道。
仰头望去,满目星辰,碎钻一般点缀在墨色空中。
有一回,故乡的沈昌文问我,想吃宵夜吗
我一听,立时点头如捣蒜。
刚要伸手从兜里把零花钱掏出,他便出手止住了我的动作,然后,拍拍我的脑袋,让我原地等着。
少年人站起身,拍掉裤子上沾着的草,变戏法样掏出一支短笛往街上走去。
他先向面善的卖粉婆婆讨了一只瓷碗,而后,毫不怯场地在街道一边找了块空地,拍手吆喝起来。
“卖艺咯卖艺!”
他这一嗓子喊完,那些在街道遛弯儿的父老乡亲们闲着也是闲着,便三五成群地聚集过来,嬉笑着想探个究竟。
沈昌文驾轻就熟地把瓷碗放在正前方的地上,接着,不卑不亢地站定以后,手一举,将短笛横于唇前。
曲声奏响,悠扬而起,如烟慢卷。
他兀自吹着,任四周人声鼎沸。
渐渐的,笛音竟不断盖过杂声,连坐在尽头江边的我也能清晰可闻其圆融绵长,稳而悦耳。
到最后,仿佛江风静止,蛙声不鸣,街上人也寂寂,耳畔只余笛音。
一曲终了,掌声贯耳,江波再泛涟漪,蛙鸣复乱高叫,几毛钱的硬币纸币一个个落进他面前的碗中。
他用赚到的小钱,请我吃了一顿宵夜。
那顿夜宵,我把汤汁都喝到瓷碗见底。
多少年过去,颇为难过的是,我再没吃过比那晚更美味的汤面了。
“说起来,沈老师也在江城大学读过书吗,这么说,我们是校友咯?”
昨儿我把他给坑到被大组长请去喝茶,对他有愧,便是没脸攀亲近,只得等今日才来问个明白。
他原本也在透过玻璃圆顶仰望夜空,听我问他,颇为意外地梗了下脖子,而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与探究:“沈老师今年五一有回去过吗,我看95,96级有组织同学聚会?”
“同学聚会吗,你是说人文学院的吧?”
他淡淡道,“我其实是双学位,主修金融,辅修才是汉语言文学。”
“双学位的大佬呀,厉害了我的哥。”我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