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的目光停在了韩寅熙脸上，带着审视与探询的意味。很明显，他在考虑韩寅熙的提议的可行性。
如果只考虑权责划分，那么他会一口回绝韩寅熙的提议。但刚才罗夫斯基的话里至少有一句是对的，那就是让韩寅熙来承担狙击任务才是对民众风险更小的方案。
考虑到这一点，琼斯拒绝罗夫斯基前并非毫无迟疑。
只是，罗夫斯基是有私心的，他出于撇清特警队的想法才来怂恿琼斯，琼斯如果同意，搭上的不仅有自己，还有并未答应接受任务的韩寅熙，这对韩寅熙未免不负责任。可是现在，韩寅熙主动提出了想承担狙击任务。这就和罗夫斯基的情况不同了。
琼斯冰蓝的眸子微凝。韩寅熙仰起脸同他对望。长官和他的下属就这样谨慎地互相打量着对方，长官面无表情，下属和气地微笑，两人都在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对方倾向于哪种方案。
事实上，这个亚裔青年的面孔，琼斯昨天便已凝望良久。他有一副亚洲人中少见的立体骨架，鼻梁直挺，唇线锋锐，麦色皮肤勾出清晰的轮廓线条，一双眸子乌沉，黑白分明。整个人有股满弦之箭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但与同龄的白种人相比，那张面孔仍显得有些青涩，更接近于学生的气质，认真看着人时，给人一种近乎于孩童的稚拙感，好像他是完全将自己暴露于可能伤害他的箭镞之下、全然不懂得给自己留后手一样。赤诚，甚至于是赤裸，无遮掩的坦荡。
此刻他微笑着望过来，便是这种神气。明明是下属对上级的察言观色，但因为他看得认真，便带上了一种全不设防般的诚恳。
琼斯压低眉头，权衡片刻，终于道：“我会上报指挥中心。我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将目标调离加油站，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
韩寅熙点头。如果能引诱目标离开易燃易爆的加油站，那当然是最佳选择。他的枪法再好，也不如不在加油站开枪来得万无一失。
琼斯见他会意，便直接略过后半句话，跳到“如果不能”的情况：“如果目标坚决不肯离开加油站，也没有和平协商的意愿，不得不开枪的话……我现在向指挥中心申请，争取让指挥中心把现场狙击任务委托给你。这样我们的做法就是合法合规的。”
韩寅熙神情松下来：“谢谢长官。”
琼斯招手示意他跟在身边，转身向其余警察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跟紧记者和霍华德，一边打开了自己的无线电通话频道：“这里是柯林·琼斯。西塞罗先生，关于现场调度有特殊情况上报。我方希望将目标调离现场，希望特警队配合，另申请由我队韩寅熙警官担当狙击任务。over。”
电流呲呲，耳机里一声闷响，似乎是对面一口烟吐在了对讲机上。
随后对面传来了一个因长年抽烟而有些沙哑的声音：“上帝啊……琼斯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琼斯略略蹙眉。
我……知道。
他想这么回答。但回答之前，他的视线先从跟着霍华德的警员们身上收回来，看了韩寅熙一眼。此人原本正凝神盯着加油站中绑匪的方向，但很显然他是眼观六路的类型，琼斯一垂眸，他立刻就回望过来。
顺利？他以口型问道。
琼斯牙根一碰，移开视线，回答对讲机另一头的指挥中心：“我知道。但是韩警官是查林堡狙击联赛的第一。如果开火无法避免，那么由他来担任射手风险最低。”
对面似乎并不意外：“我得告诉你，琼斯先生，我知道他是谁、战绩如何，但论职分这不是他的活儿。”
“城市警察并不是完全不能担任中长距射击任务，西塞罗先生。”琼斯大概明白指挥中心的顾虑，“城市警察也有中长距射击训练，否则何以参加狙击联赛？特警与城警在这方面职能并非完全没有交叉，我们有足够说得过去的理由。”
指挥中心被称为西塞罗的老头沉默下去，片刻后不知是讥嘲还是无奈地低哼一声：“去你妈的热血青年们。你们想做英雄？那就担起你们的责任来吧。我会把狙击任务转给韩，你可别后悔。”
琼斯默默调小了对讲机的音量。
西塞罗很快接通了罗夫斯基。对讲机接通的瞬间，一句“没屌的垃圾城警”正脱口而出。这边指挥中心里，红脖子老头咳嗽一声，对讲通道里顿时一片死寂。
三秒后，罗夫斯基风度翩翩：“亲爱的西塞罗先生，怎么了？”优雅得好像刚刚那句话与他无关。
西塞罗：“……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罗夫斯基——狙击任务将由‘垃圾城警’承担。而你们……特警队长先生，麻烦你们配合城警部署，优先采取诱使目标离开加油站的方案，必要时改变策应地点，并提供一下你们的M700P步枪。”
罗夫斯基：“……”
怎会如此！
东欧人的额角青筋一跳。
事情看起来好像非常称心如意，可是以西塞罗的性格而言，不主动冒险才是他的作风，怎么会提出让城警队接手狙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