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接下来的几日都是在相似的无可奈何与无言以对中度过的。
如果没有希尔的出现,身为深渊之主的海因里希也许还会对这段突如其来,令他措手不及的感情迟疑良久,无法轻易接受自己竟爱上了深渊的敌人这个事实,更别说为此付出行动了。然而潜在情敌的刺激与尚未得到就要失去的恐惧却让他完全无暇去思考那么多,只是本能地尽一切努力去获得索尔的青睐。
希尔更是寸步不让,如同护花使者一般誓要将这个不怀好意的家伙挡在他家宝宝的一丈之外,尽力不让海因里希有跟索尔独处的机会。但在索尔的逼问之下,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对海因里希的敌意与索尔的怀疑一般近乎毫无根据,只是本能地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劲。然而即使亲身经历过万年前的深渊战争并斩杀恶魔无数,他也不能肯定地说海因里希身上触动了他直觉的那些东西与深渊有关。
而索尔本人也无法再确定自己期待的是什么答案了。在最初怀疑上那个男人时,他甚至是有些兴奋的。如果海因里希真的是个恶魔的话,首先这将终于证实恶魔有了智慧这个猜测,让帝国能专心考虑应对而不必再反复设法查明。其次,他其实早就想抓一只有智慧的恶魔来研究了。无论是身体结构还是心理状态,抑或是恶魔口中能吐出的情报,这些都让他无比感兴趣。在下令让切斯特顿调查对方的时候,他所希望的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吧。
但现在的索尔却不得不承认,海因里希·冯·西梅尔是个有着独特魅力的男人。他的学识确实如院长先生所说的那般渊博,他不刻意针对人的时候说话也可以非常好听,就连他与希尔之间幼稚的争吵也令他显得格外……有人性。
万年来,深渊恶魔都对菲利克斯大陆上的智慧生物抱有最极端的毁灭欲。无论是美人的泪水还是孩童的嚎哭,没有任何事物能令它们停止恣意的残杀与对一切美好的破坏。怎么可能会有一个恶魔对美的定义有着无比深刻的见解,并固执己见地就此与某只老鹰争论不休呢?
当然,海因里希与希尔最后又莫名其妙地达成了一致,将他的外表写进了人类之美的定义中,甚至不只是人类的。但索尔认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他本是将海因里希当做潜在的敌人,以知己知彼为目标去观察他的喜好,揣摩他的言行,研究他的性格,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过程中不知不觉地近乎视他为友。
那个男人明明偏好饮酒却只克制地喝茶,虽然气质忧郁但意外地有幽默感,没有半分作诗的天赋并不妨碍他以诗人自居,但他现在每次背诵他人所写的诗歌前都会宛若不由自主般警惕地看某只爱拆台的老鹰一眼,令人在感到好笑之余难免生出些许怜悯。
他甚至喜欢晒太阳。
如果没有其他必须做的事情的话,海因里希能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阳光下的雪地中一整天,只有在被轻柔飘落的雪花彻底掩埋时才会稍微动用魔法将自己挖出来。他那一刻的表情是平和而安详的,连那身与生俱来的Yin沉都仿佛被冬日的暖阳融去了一些。
偷偷背着希尔去找海因里希时,索尔曾被那意外得见的一幕所触动。
恶魔并不像某些黑暗生物那般惧怕阳光,它们完全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完成一场大屠杀,但喜欢晒太阳的恶魔……听起来仍然像是一个悖论。
如果索尔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就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一点也不希望海因里希是一个恶魔了。
若必须与之为敌的话,他会感到可惜的。
就在这般宛若等待着第二只鞋子落下,令人难免焦虑的状态中,索尔总算等来了切斯特顿的通讯。
他将切斯特顿向他禀报的调查结果与海因里希亲口述说的过去仔细相互印证,发现竟然毫无出入,只是切斯特顿的要更加详尽而已。
没有酝酿着巨大Yin谋的恶魔会安安分分地窝在一所学校里教上二十多年书的,并且在这期间既不试图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恶意引导学生,甚至除了略显严苛外,几乎如同模范教师般尽职尽责。如果他是敌人的话,更不会对只见了两面的人那般诚实地描述自己的经历。索尔为自己新生的友谊松了一口气,并以为从今往后都可以和海因里希愉快地玩耍了。
然而切斯特顿还没有说完。
“除了他的来历不明之外,他这些年在帝国内的活动轨迹简单明了,表面上并无甚可疑之处,只有一点让我有些在意……”
索尔心中一紧。上次从切斯特顿的口中听到这般迟疑的语气,还是在他提出恶魔有了智慧这个糟糕透顶的可能性时。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以确保自己无论听到怎样的消息都不会失态,而后闭上眼睛简短命令道,“说。”
“……在您的父母去世的那一夜,他曾出现在帝都中。”
被握在洁白如玉的手中随意把玩的羽毛笔应声而断,空气中扬起了细小的绒毛。之后切斯特顿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却已经没有在听了。
索尔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
过目不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