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北郡二百多里的顾家大宅,原来门庭若市,盛世大族的气象不复存在,人人自危散去,门户大开只剩一片萧索。
陆陆续续有官家和商户进门讨债以车马箱笼搬运走仅存的财物。
“快点!他娘的!一个值钱的玩应儿都没有!”官差骂骂咧咧的,左顾右盼,实则偷偷把一块比目鱼白玉佩塞进腰袋儿内,走了。
顾家家主大太太绞着帕子,脸儿蜡黄儿,泪痕斑驳的和丫鬟站在大门口,一侧的顾老爷只淡淡瞧了一眼,便揽着肖姨娘和庶幼子上马车。
“看看你父亲!我儿啊!我们母子再无人可依了,从此以后你务必要努力念书!高中给那起子贱人,给老爷看看。”顾太太哭泣不止。
“母亲,您也不必如此。”高瘦的青年公子冷漠的看着顾太太,搀扶着她,上了另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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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哗啦哗啦作响。
顾凌恒面庞素冷,望着不停诉苦哭泣的中年贵妇人。
“你母亲我当年也是王家的千金小姐,在顾家跟着你父亲吃苦受累的管家,如今顾家衰落,你父亲却仍然只惦记外四路的女人和庶子庶女?!怎么,他追随八王爷站错了脚,他纳妾败产,反而成了我的过错?”
顾太太虽然在哭,但姿态仍然如一只优美的凤鸟,虽然年过四十,却仍如一只开到衰败的芙蓉,即便是死气沉沉,怨气横生,也还是美的。走到了穷途,不再是诰命夫人,她仍然穿着一身秋香妃色缎褙子,白罗掐褶缂丝裙,黑黝黝的挽着髻儿,簪着素银簪子和一两只玉簪。
“母亲,削官抄家之前,我曾建议父亲在抚州江南的祖产处另以外家管事的名义多置一些良田,家里并未穷途末路,您不要哭了。”顾凌恒看着强势的母亲,开口。
顾太太擦拭眼泪的动作一滞:“等安顿好了,我管你父亲要去。不过我儿不必怕,你母亲我的嫁妆还妥当的保管在庄子上,咱们母子两不必求人。”
中年美妇泪眼模糊的望着英俊削瘦的儿子,摸着儿子的脸:“我的儿,我明白,你是怪母亲当年送走了老水头那一家子,我儿放心,为娘的,定为你安排一桩好姻缘。”
看顾凌恒还是漠然无感的模样,顾太太心酸:“我的儿,为娘的苦心你怎地就不懂呢?水雁灵儿那孩子好虽然好,但他是小哥儿,子嗣上本就艰难,何况,哪家有头脸的人户娶小哥儿做嫡妻的?何况他身份低微,本就是庄子上的农户哥儿。”
顾凌恒呼吸低沉,冷笑:“母亲,都这副光景了,您就别跟儿子说什么身份低微了?儿子又何处比他人高贵了?”
说罢,转头看向马车窗外,闭目散气。
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了,这副年岁还未成家的富家子弟少见,只因顾凌恒的母亲顾太太实在太过挑剔,只觉得,自家儿子小小年纪便是神童、十五就中了秀才、二十便是举人、若不是才貌双全、性情贤惠温婉的美貌千金小姐、哪个都配不上。
然,他母亲见了千金小姐,又觉得千金小姐过于自矜伺候不好自家儿子,于是耽误到了现在。而他自己呢?
思绪回涌,七年前————
顾家大少所居的潆泓轩,丫鬟侍奴们紧张的站在寝房中堂下,一个个低眉顺眼,浓妆艳抹,花红柳绿。
顾凌恒坐在窗下的书桌旁执着一卷《古今墓宝杂考》看。
顾太太坐在顾凌恒上首的一张官帽椅,瞟了一眼丫鬟侍奴们,和颜悦色的对自家儿子道:“我的儿,你年岁也已满十四,按照府里规矩,爷们儿房里需要放两个侍寝的丫头小哥儿,你是我的儿子,顾府最尊贵的嫡长子,破例放四个。你自己选四个顺眼的吧。”
顾凌恒看书,看都未曾看那些人一眼:“我自个儿喜静惯了。”
“斐儿,这是规矩。”顾太太的声音加重。
顾凌恒皱眉,放下书卷,随便指了两个:“你、还有你。”
“谢少爷。”选中的丫头和小哥儿喜上眉梢,磕头道谢。
“两个足矣,没得耽搁我念书。”顾凌恒道。
顾太太深感欣慰。
中午,身边的两个侍儿太过闹腾,顾凌恒厌烦不已,执着书卷去了后园子书阁小憩。
半途中偶遇一穿着白细布裙衫子,流苏腰带系着盈盈一握的蜂儿腰,半挽半披的黑缎齐腰长发系着白绸发带的小哥儿,银盘小脸儿,柳眉杏目,玉鼻粉唇,长睫扇羽蹁跹卷的带一点点下垂,在雪白粉透儿的面皮儿上投下Yin影,温柔婉转,静透灵飘。清凌凌的踏过,一阵清香袭来,明媚的午间日头一照,把他人衬的活脱脱的赛压美妇,府邸里全部女子和小哥儿的容色加在一处,也比不上他一个。
顾凌恒甚少看见这么美的小哥儿,不由得多看几眼。
小哥儿脸红,略过顾凌恒远走没两步,回头频频看向顾凌恒。
顾凌恒也停下了脚步,面涨耳赤,张了张口,半个字却也说不出来。
“这位少爷,您的书掉了。”水雁灵又走了两步,见人傻愣愣的,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