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石越绕着那条小街来回绕了几圈才等到一个车位,电话每次响了接起来只是听到那边要催不催的话,三番四次地,终于石越在抢先挂断电话之后骂了半句脏话,还有半句在关车门时从牙缝中恨恨挤出。
连起来就是一句不太熟练的“Cao,他妈的”。
从墨镜下看这个半黑半白的灰色世界让他有些不习惯,他知道娱乐产业的存在是很正常的,自己家族就是靠这个起的家,但就在昨天他竟然获悉,一直被自己以三六九等划分到娱乐业最低劣层级的某色情直播平台,是自家暗中注资Cao作的子公司。
自己从来不屑于做这种rou体生意,虽然自家正经的经纪公司推销艺人也只不过是把那种叫卖换了个模式,就像无证流动摊点与交际家们私人拍卖的区别,更有权利的资本、更文艺的形式、更高级的欲望。石越皱着眉,推了推卡在耳朵上的墨镜架,越是意识到这种天殊地别,越不想往那烤焦的猪皮一样的柏油小路上迈出脚步。
老头子不知道当时搞这个是怎么想的,当然现在他的脑筋也是每况愈下了,只有在算计自己时还是很灵活。明面上是说给石越在独立门户时比老大更多的资源,如果他有本事把这边整改好;现在石越算是看出来了,老头子只是舍不得让他那个大儿子来收拾这个烂摊子罢了!
石越现在所站的这个路口连红绿灯都没有,身后和眼前横冲直撞的行人与一辆辆破旧的电瓶车却从他站到这里开始就没停过,在这毫无规则的交通路况对面就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一整排门面的墙上都挂着各种鲜亮的招牌,上面贴着“粉涩按摩保健”“娇娘子足浴店”等字体各异的海报灯箱摆放在半掩的店门口,让这个地方好像与做生意无关,只是个放映不同类型低俗色情电影的影院。路过的行人走到这里便都要像去遵守什么社会公约般,在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写上浓墨重彩的“鄙夷”二字,脚步也都一致加快,仿佛谁稍作停留就沾有今晚会来此光顾的嫌疑。
石越带着墨镜,看着这些人在以为没被发现时偷偷往里面瞄的动作,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肯定又是打来催自己的。
他妈的。
一个驶着电瓶车的中年男人从自己前面路过,快要拐弯进那条花街时忽然急刹车,好像走错了路,口中骂骂咧咧地,掉转车头往另一个方向时,撸了一把他那绿色冲锋衣的袖子,眼睛狠狠地剜着那些花花招牌,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便开着电瓶车逃也似的走了。
石越目睹完了这一切才无声地扬起嘴角,那一口啐得解气,要不是这种行为和自己的形象素养不符,他早就在刚刚那些一边鄙夷一边觊觎的人面前就啐了。口袋里的手机停止了震动,石越终于抬起他那双保养得缎面黑亮的小羊皮皮鞋,正大光明地往路对面走。
有几个骑自行车的,放慢了脚下踏板的速度,勾着头朝他看。石越个头高,本来以为会在往常和商业伙伴谈生意的那种茶座见面,所以穿的也很正式,他身姿矫健又笔挺,像一面招摇过市的旗。看就看吧,这个正在劲头上的年轻人有种上位者的目空一切——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上位者: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刚刚他的道德盟友早已用那口唾弃为他开了路。石越在注意不踩着那黏在地下的不知什么积垢时,脚步毫不拖沓,终于在两家玻璃移门上贴着粉色贴纸的发廊之间,找到了那家小饭店。
和打电话给自己那个人描述的差不多,的确是个小饭店,门口挂着一个日式的小帘子,帘子是一种奇怪的绿色,上半截鲜艳一点,下半截蒙着一层油污,又因常年飘在路边的扬尘中,成了暗暗的墨绿。在远离这条街的石越的生活里,与墨绿这个颜色有联系的都是些贵气的东西,他后妈手上常带的翡翠手镯,老别墅客厅里装饰落地窗用的意大利式帘幕,还有被塞给自己的那个相亲对象上次晚宴见面时穿的那条绸裙。
这犹如死菜叶一样蔫搭搭的墨绿帘子里能看到几张快餐店用的简单餐桌,最大程度不浪费空间地排布着,有几张桌子上坐着人,都是男的,都是三十岁左右,都低着头用大拇指在握着的手机上戳戳划划。几个客人的身后是一个半开放的厨房,能看到一个胖厨子的上半身,正掌着勺在小灶上炒着东西。
石越戴着个墨镜站在门口,对店里的这几个人来说此刻只是与别无二致的每个下午一样,百无聊赖——甚至有一个已经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打了几个哈欠,石越却跟看他从没看过的三流情景剧一般甚是入迷。直到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站起来叫出了他的名字。
“小石总!”
石越咳着扶了一下墨镜,在旁边几个闲人短暂的注目后,用拇指撩起了帘子走了过去。以为那个长头发的人站起来是要迎自己,结果那个男人只是趁着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已经空了一半的香烟。
走过去花不了几步,只是得在桌子之间的小夹距里不断拐弯,终于落座时,两个大男人的脚都得斜放在窄窄的过道上。因为那一头被摩丝打得锃亮的长发太容易吸引初次见面的人的注意力,面对面看,石越摘下墨镜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