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巧合的是,这次主办歌舞宴的府邸是,宁府。
仔细一想,宁大人一直担任的都是那么一个角色,守在玦城最边上,为进宫的皇帝的女人把把关。这次选歌舞妓说到底是要进宫的,由宁府举办再合适不过了。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以曲大人女儿的身份。原本还忐忑着他会不会置之不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恐怕在所有人眼里我已经同化为了一个小小的婢女,而曲大小姐在我决定隐藏起来自我保护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如今想要重拾这个身份该有的权利和尊严,还得看宁大人给不给这个面子。
所以宁大人回信还附赠了一张邀请函的时候,我蒙在被子里哭得不像自己。
也许人生,本就如此艰难吧。
又有很多小幸运,确实发生着。
歌舞宴那天,我将阿筝送到宁府府邸门外。周围陆陆续续的马车,夫人小姐公子老爷上上下下。宁大人忙到应接不暇,自然注意不到步行来的我们。
阿筝抓着我的手都在发抖,我能体会那种紧张。她穿着我们从青楼歌姬那里能租借到的最好的衣服,外面罩着披风,我帮她带上帽子好使她的容颜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拍拍她的手道,“不要怕,一会儿是没有上场顺序的,想要展示的自己会上去,你不要抢第一个,到后面人家早就忘了,也不要等到最后一个,到时候人也乏了,谁还有心情看表演啊。”
说着把她拽到门前侍卫那里,那人看我们就两个人,衣着也不华贵,十分不屑。我尖着嗓子叫嚣道,“好久不拜访宁大人府上,门口的狗都学会狗眼看人低了?”
气场这种东西,装也要装出来。
侍卫一看邀请函是寄到韩大人府上,赶紧恭恭敬敬地让道,“小姐快请进。”
阿筝走出去几步,回过头看还站在门外的我,惶恐着问,“你不跟我一起来吗?”
我微笑着摇头,“奴婢在门口静候小姐佳音。”
邀请函只有一张,为了不露馅,没有办法的事。
于是在那个蛙叫蝉鸣汗渍渍的晚上,我一直站或蹲在门口,抱着“小姐”的外衫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观察一下蚂蚁搬家,捉一下蟋蟀螳螂,时不时站起来活动活动,要不是侍卫拦着我就爬树上去了。听着围墙里丝竹管乐,欢声笑语,想象着那是怎样一方景色潋滟的花花天地,才不至于在蚊虫叮咬的烦扰中恼羞成怒暴跳如雷。
屋漏偏逢连夜雨,天空忽然闪电雷鸣。劳动人民的智慧是伟大的,蚂蚁搬家要下雨,顷刻间倾盆大雨。我把衣服顶在头上,慌里慌张寻找避雨的庇处。
连个躲雨的屋檐都没有。守卫站了一圈围得严严实实,看你往那儿一挤就把你赶开。
好不容易找了个犄角旮旯勉强站住脚。竟还有个躲雨的可怜虫跟我同时抢占高地。
按理来说,在雨天这个自带浪漫属性的背景环境下,少年少女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任何有点少女心的人都会幻想发生点什么,莫名的情愫混合暧昧氤氲气息,飘在空气里等待爆炸。
不是有好多故事是那样吗,张芸儿给我讲过的故事都还记忆犹新。公子小姐在屋檐下或者寺庙里躲雨,而后促成一段佳话。当然也不乏书生遇到妖怪被吃了的。我个人比较喜欢后一种结局。
府邸里还在演奏雅乐,曲调缓慢悠远。
悠悠传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古弦声,琴瑟和弦,韵律绵长。
但我想的是,哟呵。
哟,没想到还有跟我一样同病相怜的家伙进不得去守在这儿,谁家的马车夫吧。大人家的马车夫就是不一样,衣着这么干净整洁,除了质量稍次一点,跟那些个一般的公子哥也没什么两样了。
我擦着头发,无意间回头看到他在盯着我,平静而深远地注视,像是我不说就永远不把目光挪开。我尴尬地朝他笑笑,不好意思啊,长得这么丑还淋了雨披头散发,肯定吓着您了吧?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问好,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脸上滑滑的,而面具正软成一摊烂泥挂在我胸口的衣服上。
我只用了半秒的时间思考就转身冲进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