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理安会从梦中惊醒。
他会做噩梦。梦见弗洛离开了他,又或者他自己,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离开弗洛,甚至是永远离开。
他想,他无法奢求弗洛……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从未这么想过。
但是,上一次在车子的引擎盖上做爱的时候,弗洛的那句话,彻底地让他感到了痛苦与绝望。
那或许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做了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把一朵娇贵的花带到了旷野之上。他把残酷的、血腥的真相撕扯给弗洛看。那当然是人类的历史,那当然也是属于弗洛的一份东西……可是,谁又一定说,那东西必须得是弗洛应该知道的呢?
如果弗洛一直这么快快乐乐地生存着……难道不好吗?
他难道……他这样娇贵的人类,不是本就应该如此吗?本就……应该活在温软的、馨香的、安全而舒适的地方。那是……那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育种者永远无法提供的庇护所。
不,即便是那些高贵一些的育种者也无法提供。
只有克鲁族。
这或许也是第一次,理安意识到,人类已经彻头彻尾地失败了。这种失败不是他们一代人想要反抗就可以反抗的。他们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母星。他们甚至蹭着克鲁族的家,却仍旧想要反抗给他们提供居住场所的种族。
他有时候茫然地想到,的确,克鲁族对现在的人类毫无恶意,甚至十分的宠爱。宇宙中的其他种族都说克鲁族是疯了,居然将曾经的敌人变成了心爱的宠物。
……可是每每想到这里,理安又觉得怒气横生。
他想,凭什么呢?
像他这样的人类,是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别的生物的宠物的。
他是一个独立的、有尊严的……
可是,谁来保障他们的尊严呢?
人类……人类已经失败了!
偶尔理安从噩梦中惊醒,他看向身旁的弗洛。即便生活不那么的舒服,但是弗洛依旧十分的随遇而安。他会睡得软绵绵的。理安知道,他这个时候不能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否则就很容易把弗洛吵醒。
……他想,或许以前在培育所的时候,弗洛从来不会这样。弗洛一定是特别安心陷入沉睡。但是他们现在在野外。也许并不危险,这里一望无际,荒凉而无人烟。
但是,他总是觉得不安全的。就连理安也是一样。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个种族的天性。或许他们就是希望有一个安逸的庇护所。
理安会望着弗洛,望着沉睡中的弗洛,望着弗洛那原本娇艳如花朵、现在却逐渐干涩的嘴唇。
他想,弗洛,我做错了吗?
我是否是在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我是否是将我的意志强加在你的头上了呢?
可是理安知道,他是在做道理上正确的事情。可是,正是这种正确,才凸显了他此时的可悲。他的痛苦并不仅仅来源于他对弗洛的感情——他这意想不到的感情——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的无能为力。
他能把弗洛带出培育所,即便他知道弗洛或许不愿意,或许更多的人类都不愿意。
他无法改变这种不愿意。
他可以杀死一个克鲁族,但是他杀不了全部。
他可以救弗洛一个人,可以从培育所里——可是他真的救了吗?他所做的事情,他对弗洛做的事情,他曾经做的事情,他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事情,是对的吗?
理安知道他不应该怀疑自己。
……或许是尚未完全度过的发情期,已经将他的神智、他的身体的平静彻底地摧毁了。他想,这不对劲。
他想和弗洛谈谈。
可是他不知道应该谈什么。
他只是前所未有地——想谈些什么。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他从来都不喜欢和别人谈论东西的。谈论自己、谈论过去,谈论人类的现状,谈论克鲁族。他从来不喜欢。以前在营地里的时候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
可是……可是他知道,应该和弗洛聊聊。
……他知道,应该让弗洛说说话。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他是被营地里的人类奉为战神一样的存在,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怯懦得像是一个小孩子,他压根不知道和弗洛说些什么。
他爱弗洛——他承认他爱弗洛。管他这样的爱是因为rou欲,或者是因为弗洛本身,或者是因为他救了弗洛的责任感……他只知道他爱弗洛。他或许这辈子也无法爱上第二个配种者了。他只能爱上弗洛。他在最特殊的时刻遇上弗洛,和弗洛有了最特殊的关联……他知道他必须爱弗洛。
……他不能不爱。
如果他不爱,那么……他怎样面对弗洛呢?
他当然爱着弗洛。
而且,他必须和弗洛说说话。
他知道这个娇贵的配种者,一定无聊透顶了。
……他上次都发脾气了。
在培育所的